陈云龙:《渠渡晴岚》
渠渡晴岚历来为都梁十景之一。关于这里的许多传说,当地人似乎也不记得很清楚了。之所以为武冈的名胜之地,主要还是这里有山有水有庙,并且山也灵秀,水也甜美,苍松翠柏与古庙相映,实在是难得的风景佳处。
关于渠渡庙有一个神奇的典故。传说有神仙兄妹俩下凡之后要在人间留点纪念,表示“到此一游”过。哥哥看中了地处雪峰余脉的天子山脚下的一处福地。这里山岚耸翠,有水蜿蜒而下,土地肥沃,良田千顷。神仙哥哥想:“这实在是一处安居乐业的好所在,可是我又不能长居于此护佑生息在此的数千百姓。为了得到神灵的护佑,还是在此修个庙吧。”妹妹看中了资水之滨的一方佳处。这里地貌像个馒头,左右平旷,前可俯瞰悠悠资水,后可眺望雄壮的天子山麓。妹妹知道哥哥要修庙,她想:“我就修塔吧,造七级浮屠,为都梁镇州之宝。”于是兄妹两人相约酉时开工,在寅时鸡鸣完工。神仙妹妹心灵手巧,在修完塔后鸡尚未打鸣,而神仙哥哥在剩下一个檐柱没有安装的时候得知妹妹已经完工,遂感羞愧难当,无意之中一脚踢向檐柱,不料这一脚正好对着妹妹修的塔,这塔居然斜了,成为仅次于比萨斜塔的世界第二塔,都梁人民叫它花塔。
中国的传说都是由果溯因的。至于花塔为什么斜了,地理学家考证出来了,那是数百年中水土流失造成的。但是人们宁愿相信传说,传说来得有感情,来得神奇而浪漫。
花塔的命运成为了都梁人民藏在心底的最大遗憾,在那场“史无前列”的运动之中,它被一个颟顸无知的县长用炸药毁于一瞬之间。我没有见过花塔以及花塔的毁灭。甚好,我没有生在那个豺狼当道的时代,许多历史记忆完全靠长辈的叙述来完成。但是,渠渡庙的变迁我或多或少是见证过一点的,尽管大部分也来自父辈和祖辈。
我的爷爷为我讲述了他与渠渡庙之间的丝丝缕缕。在“土改”的时候爷爷划为了地主,是“阶级敌人”,这对于一个农民来说是奇耻大辱。从此爷爷经常性地受到不公正的待遇。在破“四旧”之中,爷爷被大队书记列为拆除渠渡庙的首选人物。爷爷不干,被民兵吊在渠渡庙里的大柏树上一天一夜。爷爷是个习过武的人,民兵们不敢对他太放肆,于是就折磨我的伯父。伯父是个文弱书生,师范毕业当了小学教员,吃不了苦。爷爷怕伯父受罪,没有办法,只好无奈地答应了砍庙里的柏树,始终不同意拆庙房。爷爷告诉我,那时渠渡庙里的四棵大柏树实在太大,要放近六尺的口子才能砍断它。砍倒之后,开锯的木匠要架凳子才能拉锯,可见它的直径足有两米。后来这些木料做成了课桌椅,满足了三中全校师生的需要。
爷爷说庙房的拆除闹出了戏剧性的一幕。老百姓谁也不愿意去拆庙的,所谓修路架桥建庙,是泽福后世的善举啊。可是有人慑于大队书记的淫威,也没有办法,只好试着去拆。结果发现里面有许多值得保护的文物,拆庙人就说肚子疼有报应啊。大队书记就决定换人,无论换了谁一动工就觉得天旋地转肚子疼。将信将疑的大队书记只好作罢。说来荒唐,不死心的大队书记叫来一个患过脑膜炎的智商不正常的中年人放火烧渠渡菩萨,不几天,那个纵火者跳河自杀了。大队书记死了心,心里感到恐慌难安,从此再不提拆庙之事。就这样,渠渡庙就破破烂烂地保存下来,从来就没有修葺过,昔日的香火不断只能在《都梁州志》里找得到了。因占地面积较大,这庙就成为了所在地的一所学校。我就是在这里接受了小学教育的。
在我的记忆里,渠渡庙的戏楼也只剩下破烂的戏台子了,被当地的居民用来盛放柴草与农具。只有侧面朝南的几间大房子,或许就是牌楼吧,很是宽敞,雕梁画栋。几百年的风雨历程,丝毫没有销蚀昔日的庄严与豪华。那些廊柱顶端与梁柱上,各种彩绘仍旧熠熠生辉,令人遐思翩翩。上学的时候,这里成为了孩子们的乐园,但那时我们根本不知道渠渡庙曾经多么风光,是远近香客朝圣之所在。据说武冈人那时去南岳的少,上渠渡来的多。小学时候的我常常望着檐壁和梁柱上的龙凤与金刚浮想联翩,除了惊叹它活灵活现之外别无词汇来形容。我的一个学长从小爱好美术,在他上五年级的时候经常抽空来牌楼上临画。那时,我们公认他是最有天赋的学长。一所少年美术学校看中了他,要接他去培训。无奈他家境不好,中途辍学了。一个富有艺术天赋的少年终究没能成才,实在遗憾。
我在城里读中学,只要有空回家,常会去庙里看看我的老师,看看我曾经的教室。大概是1990年吧,听说渠渡庙已经修缮了,大感奇怪。决意在假期里去看看。果然是变化了点,以前的戏楼下面安放了泥塑菩萨,那个大门已经被封住了。几案、供桌、香炉、蒲团等一应俱全。菩萨的身上围着很多的红绸,香炉里还冒着青烟。我站在门前百思不得其解,这是复古呢,还是另有所图?不久,从侧面的杂房里出来一个老人打招呼。他看我疑惑的样子就问我从哪里来,要求什么,是求财还是求福。我说我只是看看,不过也不知道求财求福怎么个求法。老人立马感兴趣起来。说写上生辰八字,菩萨持诵,占卦。我说求财多少,求福多少。老人说都是十三元八,两项都求就优惠价十八元八。我呵呵一笑,说我既不求财也不求福,我是个穷读书的。老人耐心很好,说求个金榜题名,三元八。我说就求个金榜题名吧。老人拿支香点着,在菩萨面前叽里呱啦地讲一番谁也不懂的话,把手里的卦猛地一摔,兴奋地说胜卦。我掏出三元八角钱,头也不回就走了。老人的这个卦并不灵验,这我早就想到的。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我还是占卦了,而且一点不后悔。
过不了一年时间,听说文化局在渠渡庙现场办公,要拆除那些菩萨。原因是村民反映大,经常鞭炮声连天,闹得鸡犬不宁,学校无法上课。这样,渠渡庙就拆掉了。但是那些会手们心里不甘,受利益的驱使,他们只好重新选址。于是就有了派性之争。有主张在渠渡下游建庙的,也有主张在上游建庙的。相持不下,只好分作两派,上游建庙,下游也建庙。这样,所谓的渠渡庙就有了两座了,但哪一坐都不是渠渡庙。我去过上游的渠渡庙,因为是清明节,来的人极少。但看到那些陈设,我就感觉这里不是庙,不是朝圣的地方,这里纯然是一个致富的聚宝盆。听当地的老百姓讲,每年有几次大活动,捐资的人很多,那些会手的收入是很可观的。难怪渠渡庙弄成了两个,有派系之争了。这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情,不知道渠渡菩萨会怎么看。
这几年政府带领老百姓修路修桥,惠民政策不错。但是在文物保护与修缮上似乎还不够重视,尤其在我们这样经济落后地区更是如此。一座历史悠久的古庙,在沧桑风雨中要何时才能得到文化的呵护呢?我拭目以待。
2008年12月20日于云台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