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上飞花凝泪痕，蔷薇落尽已三更，听萧深院月黄昏。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题记

七月。
　　纳兰府。

秋已至，夜未央。这秋是带着一个夏天的压抑来的。秋一到，西风就跟着凉了；风一凉，花儿也就跟着瘦了；花一瘦，人也就渐行渐远地憔悴了。屋内，容若彻夜难眠，蜷缩在床的一隅，倚着熏笼，目光呆滞地望着窗外那棵时隐时现的合欢树。笼内的龙脑香已经消散殆尽，那一缕残烟飘了，散去，却将容若定格在了那断时光。

　　康熙十六年，春末夏初，容若的儿子富尔敦出生了。这是卢氏为他生的孩子，是他们恩爱感情中最真实的烙印。儿子降生带给容若的欣喜却如同荷露，很快便在阳光下消散了。卢氏病倒了，富尔敦的降生对他的母亲而言显然是一次艰难的过程。这次艰难的生产夺去了卢氏的健康，她受了风寒，变得十分虚弱，因生子而欣喜的脸庞开始暗淡。瞬息之间，她便已不能同容若在院子里看合欢花开，也不能陪伴他在书房，听夜雨生香。那是他们成亲以来最艰难的一个月。

卢氏缠绕病榻，开始出现生命最后阶段的现象，容若整日坐在她得床前，长久的、默默地望着她。她已经很少说话，因为那会耗费她太多力气，而她的力气正以看得见的惊人速度从她羸弱的身体中逐渐流失。两人“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卢氏有时会竭力抬起手，想擦掉容若脸上汩汩的热泪，可力不从心，只得“执手相看泪眼”。这样的情形持续了一个月后，在一个漫天花瓣飞舞的夜里，卢氏带着对容若无法言语的眷恋，离开了她匆匆经过的人世。

卢氏的离世，对容若而言，是一生都无法释怀的事。整个夏天，容若都陷入一种深切的痛苦情绪中无法自拔。回想起卢氏临终前的眼神，那是关切忧伤的眼神，仿佛在说：“我走以后，你就是世界上最孤独的人了。离开了你，我也将是这世界上最孤独的灵魂。”容若想挽留挽留再挽留，可却无能为力，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妻子离自己而去，看着那“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誓言化为一缕青烟，逐渐消散。“卿自早醒侬自梦，更更，泣尽风檐夜雨铃”。“卢氏，吾妻，吾念卿甚矣噫！奈何天人永诀，不得复见！”此时的容若早已不能平静，恨不能一切重新来过，恨不得今日方是初始，恨自己当初太孟浪，不惜佳人。

这悔恨如行云东来的沉沉密云，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踱步出阁，来到合欢树下，感觉那斑驳的月光一片晶莹，白得惊心动魄。那样的白，同他心中的苍茫是一样的。他站在那里，透着月光，分明看到卢氏云鬓如雪，正笼罩在若有若无的香雾之中。容若想起当年的月色，那样的明亮温暖。他们曾在月光下，在满地的竹影中寻找彼此的身影，又想起那安静的夜晚，他们曾在这棵合欢树下一起数过漫天繁星。曾与她笑看风雨，留在心中；如今只化作两弯相思泪，曾吟得情诗，曾叹得红颜……容若吃惊地发现：那个夜晚，同这个夜晚，何其相似！这相似的夜晚使容若受到了蛊惑，他心狂喜地想要走上前去，握住卢氏的手，然而，他迈不开脚步，他像被命运狠狠的钉在了地上。容若不甘心，他使劲抬腿，竟惊出一身冷汗。这汗惊醒了他，他看见那团烟雾散了，地上仍然只有晶莹的月光。他不知在园子里站了多久，合欢树的树荫里夹杂着他的影子，月已西沉。容若感觉到一阵凉意，然而，这凉意并未使他冷，只是使他伤心。

分明只是去年，就在这个园子里，就在这蟋蟀鸣叫的西风之中，卢氏曾为他披上外衣，给予他寒冷中的温暖。“无语问添衣，桐阴月已西。”然而，卢氏永远地去了，再也不能在如烟如水的凉夜中为他添衣。容若情愿就这样寒冷，他情愿这样被寒冷着，这使容若能更深切地感到曾经那样的美好已经一去不回。一去不回———这想法硬生生闯入了容若的脑海里，他猝不及防，跌倒在地上的苔藓之中。容若再也无力抗衡心中的痛，很快，他的眼球便模糊了起来。在这模糊中，天上的那一弯月亮好像有了变化：从晶莹的银白变成了黑色，又逐渐变成两道温和的娥眉。那是卢氏的双眉，那样的温柔恬淡。他睡了，睡在了那满地的月光之中，也睡在了思念正浓的合欢树下。

花丛冷眼，自惜寻春来较晚。知道今生，知道今生那见卿。
天然绝代，不信相思浑不解。若解相思，定与韩凭共一枝。

在昼夜不停的思索中，容若消瘦了，但心灵却更加丰饶起来。

指导老师：王征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