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麦子

麦子姓夏，叫夏吉武，大田人氏，因为憨厚老实，长得又黑，大家叫他麦子。

他的思维似乎有点偏激，常常让人无法接受。有一次大扫除之后，有同学在宿舍洗东西。有人说：“到了夏天了，还是要穿丝袜子，感觉凉快些。”麦子听见了说：“穿丝袜子凉快？那你就穿十双丝袜子，我赤脚，看谁更凉快？”说完呵呵一笑。麦子的笑声并不爽朗，因为他是个比较内向的人。顿时大家觉得懵了。人家说的是穿丝袜与棉纱袜子的区别，并不是穿丝袜与打赤脚的区别。而实际上，麦子从来就没有穿过丝袜。他的家境很不好，即便是冬天见他穿袜子的时候也并不多，夏天的麦子总是一双胶凉鞋。

麦子的年岁比我们一般同学都要大点。不知道是开蒙晚还是什么原因，他的身体发育比我们要成熟得多，至少他的臂力是很大的，双手的肌肉很紧，稍一用力就轮廓分明，体育课上他做俯卧撑的数量与质量绝对是最好的。他的拳头很硬，我们这些小同学常常与他比试谁的拳头有劲，他一出拳大家就抱拳告退。

不过大家都觉得他很有趣，因他的憨厚和天真。麦子也是个胆小怕事的人，一般都低调行事。不过他的偏激有时也会惹怒一些觉得他迂腐的人。有一次班里发生了件不愉快的事，一个姓周的男生与麦子发生了口角，周同学有点欺人太甚，要求以对决的方式解决此事。当时请了别班几名顽皮的学生担任裁判，我见证了这件事情的全过程。

地点就选在资江河畔武冈师范的围墙下。那里有农田，当时已经是深秋，稻子早就收割了，田里只剩下一些晒干的稻草。看热闹的人很多，麦子是出于无奈才答应去的，他本来没有意识到周会把事情当真了。周人多，自然就嚣张起来。麦子面带羞涩，不愿在大庭广众之下张扬。无论对方的人怎么推搡，麦子总是躲避。而周自认为学过几招几势，摆开了架势。于是就有人大声喝彩，吹口哨的，起哄的，还有讲风凉话激将麦子的，什么都有。麦子始终把手操在胸前，一味地躲闪。看来一场决斗是没有精彩的高潮了，周的同伙就开始劝说麦子，说你们这样单挑之后，什么都一笔勾销了，不管谁赢谁输。麦子还是保持着沉默与回避。周以为他怕了，软弱了，胆量自然更大了，就说：“说话算数，一笔勾销，不打不相识，好丑还在一个班啊。”麦子被逼着无奈地退到了田埂上，接着又被周的同伙推搡着赶下田去。麦子终于出手了，周被他一下摔倒在田里，顿时吆喝声一片。麦子的力气大家是见证过的，周仗着自己人多，以为麦子不敢怎么样，结局让人大感意外，大家对麦子的举动十分称赞。

后来麦子在毕业升学考试中失败了。考中专是分指标的，他没有上指标线，也没有考上本校的高中，只好在武冈四中就读。那时农村高中的教学质量是很一般的，甚至说是很差劲的。麦子在高中三年级的时候就深感前途渺茫，当时家境不好，父亲年岁也大了，加之他哥哥高中毕业后没有考上大学，长期复读，家里负担很重，他在参加完毕业会考之后就随人南下广东打工去了。麦子态度坚决，他父亲也没有阻拦，怀揣几百元钱就南下了。

至于后来的关于麦子的消息，我是听孝龙说的。孝龙在出事之前来到我家里，因为感情特别，在他去广东之前来我家里见上一面，也算是一种礼节。在吃过中餐之后，孝龙说其了初中老同学的境况。那时我在一中复课班进行“二次革命”，加之身体状况不佳，我无意谈起谁与谁的问题。不过孝龙说起麦子的死，我还是大大地吃惊了。我几乎不敢相信他的话。一个心存善良的厚道之人为何遭到了夭折的不公。麦子外出打工的时候，正是市场经济开始实行的1992年。那时社会的稳定还很成问题，各种思潮泛滥，在国民的心目中钱是主宰一切的上帝。“白猫黑猫捉到老鼠就是好猫”，市场经济给很多人带来了一夜暴富的契机。饿死胆小的，胀死胆大。麦子带着谋生的最低愿望去了广东，那个传说遍地是黄金的地方。麦子毕竟不是在社会上混的人，刚从中学出来没有半点社会经验，也没有可以谋生的一技之长，唯一具有的是一身力气与憨厚老实的沉默个性。所以麦子迟迟找不到工，带的钱也所剩无几了，与他同去的也有找不到事做的，决定一块打道回府。他们混进了站台，挤上了回湖南的火车。在火车上，为了逃票，麦子与他的同伴分散着躲在不同的车厢。麦子终于没有躲过逃票被抓的遭遇，在下站停车之后被乘警拖下车厢，抓到了审讯室。

一个礼拜之后，麦子的家人接到了麦子身亡的通知。他的父亲与兄长急急地坐车赶到事发地。但是麦子的尸体已经被处理了，他的父亲与兄长没有见到他的尸体，他们得到的结论的是：夏吉武跳车身亡，双脚被火车轮碾断，失血过多而死。这一点似乎不足以让人相信，他是第一次出远门，又是第一次坐火车，没有跳车经验的人是不会轻易跳车的，除非是亡命之徒，而麦子显然不会是那种敢跳车的人，他不具备跳车的性格也不会有那样的胆量。他的尸体没有保存下来就被车站火化，个中似乎透露了某些消息。他的父亲与兄长对此十分怀疑。于是借钱在附近租了个房子住下来，花了近半个月的时间走访了附近的居民。大家都说没有跳车而死的人，如果有早就当做教训传开了。而附近的居民对铁路系统的人有着不满情绪，称他们为路霸，路匪。当地百姓又说警察打死人的事情太常见了。

麦子究竟是怎么死的？现在还是个谜。大家的推测是不会有错的，麦子是死于非命的。我们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心里都感到十分气愤也十分悲凉。第一次出远门的麦子就遭遇不幸，客死异乡，在九泉之下的他怎么会瞑目呢？

怀念麦子，因为他的淳朴与憨厚；怀念麦子，因为他的不幸遭遇与永远留给大家的迷。在同学分别20周年的几年会上，麦子是我们谈论最多的人。看着那张发黄的老毕业合影，我仔细地搜寻着麦子，合影上的像可能就是他留给大家最后的印象了。但是，于我来说，始终记得他那有点偏激，淳朴得有点迂的个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