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付根:《迟到》
一直想写一部关于父亲的属于我的历史,他的幸福,他的悲苦,他的迟到的幸福,安适的生活。
十八年前,一个瘦弱的小孩呱呱坠地,带来上天的希望,就像一块石头落入平静的生活的湖水中,激起欢声与笑语,激起力量与希望。
七月,清幽的荷花已经凋零,淡雅的金桂仍未开花,没有小鸟依人的笑语,有的只是无边的烦人的知了的鸣声。一声声,一声声,摧毁多少欢乐。而父亲的喜悦却是不可摧毁的。他看到了我,看到了这迟来数十年的心愿。我也许长得像风化的丑石,但他始终相信这是世上最美好的璞玉,一块待雕待琢,等待艳惊天下的绝世美玉。
为了这迟来的幸福,他外出打工。对他,有盼头的日子是苦中有甜的;对我,没有父亲的日子是没有快乐的,尽管这一切都源于父亲。
他见了我,就从激烈的闪电化成缓缓清流的小溪,从六月暴躁的倾盆大雨化成二月淅淅沥沥的绵绵细雨。无处不在爱的空气让我自由地呼吸,而是否忘了这一切,就像人们通常遗忘空气一样。
曾经记得一句“爸爸”的喊声让他从生活中无边的泥泽中站起来微笑;一张奖状不知被他看了多少遍,向别人唠叨了多少次我的成绩。虽然他嘴里满是说怎么送得上,让我去打工之类的话。但是我,他,心里都明白,不管是山穷水尽,还是砸锅卖铁,即使他没有了一切,他也还是会送我读书的,而我却似乎并不真正懂得他的心。
一份成绩,一辆轿车,一次汗水堆积的微笑,那仍然是烈日炎炎,热风灼人的七月。我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高中,并得到好心人的帮助,这似乎都意味着他可以轻松一点。
可是他瘦弱的身影依然会出现在飘满沙尘的建筑工地上,他仍然会挑着一百五十来斤的砖瓦独上高楼。石灰粉染白了他的头发,岁月信手涂鸦地在他的脸上切下一道又一道深深的皱纹。从他的白发里,时间用汗水吸出了墨黑的色素化成我柔软的纸上一行又一行轻轻的字迹。
我的十二年自认为是在苦不堪言的书场中挣扎的,汇进那无边的生活艰辛的大海竟无影无踪了。几十天后,我不知道父亲数十年前违约的心愿是否会串着美丽的祝福微笑着走向我的父亲;我不知道他用十八年的心血浇灌长成的希望的树会不会结出美丽的果实,我不知道他的一切会不会变得他日夜想象中的那样。
然而有一点我是知道的,当他用年近六旬的躯体担起希望的砖瓦的时候,有一个男孩——他的儿子深深把重量分担在心里。我知道他的婚姻已经迟到,他的爱子已经迟到,他的天伦之乐已经迟到,他的幸福快乐的晚年生活绝不会再在握着锄头的时候带着压力,那上面应该飞舞着艳丽的彩蝶,他的砖刀砍下的不再是苦难,而是在无忧无虑的空气中他静静地,轻轻地,一点一点切掉幸福的时光。不,他的幸福的时光永远不会结束。时间的神啊,把我的光华分给他吧。
我不要“子欲养而亲不在”;我不要在金秋八月的丰收季节,空空如也,黯然伤心;我不要再在他苍老的心灵上再添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生命能承受多少迟到。
迟到,总有一天会到,那一天就在明天,它写在我的心里。
生命中有多少迟到可以让我们挥霍,可以后悔?这一次载着我父亲的无法承载的列车,我用灵魂作动力,用心做轮,没有什么会比它更准时,它正如日出日落般向我驶来。
父亲,这一次不会再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