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江堤系列之二:散文写作领域的伯乐
记:您和江老师认识是在上个世纪80年代末,那您有没有参加新乡土诗派?
王:没有,我那时候已经不写诗了。在大学的时候我就写散文。那时候恰恰是一个诗歌最兴盛的时期,散文还没有开始热,那时候我就已经开始写散文了,不像有些人等散文热了才去写散文。
记:能否从您的角度谈一谈乡土诗派?
王:我觉得他们最好的一面就是有一些新的思考。旧乡土诗主要就写一些乡土的风物,人情之类的,但新乡土诗派有一些对乡土的思考,这个是以前没有的,新乡土诗派这些人在城市生活很多年,更多的是回望乡土。不像以前的乡土诗人长期在乡土生活。他们这一批诗人到城市后,乡土就只是他们童年、少年时的记忆了。我认为这不是一种简单的对乡土的即时状态的抒情。所以他们的诗歌在这方面既有优点也有缺点,离开乡土很长时间,偶尔回到乡村,就相当于城市人到乡间去走一趟,对乡村的认识会相对少一些,对于民生疾苦的反映他们也相对少一些。更多的就是对乡土的追忆,这是他们的局限性。
记:最近文化界有种对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怀念思潮,您作为八十年代的过来人,能不能具体讲一下您和江堤老师之间的交往?
王:记得比较深的是,有一次我们在江堤那儿玩,因为他在书院工作,我们就跟他提议能不能效仿古人夜游书院。他当时就说这个提议非常好,正好那时候是秋天,天气凉爽,明月高悬。我、李元洛老师、江堤三个人就去了。万籁俱静,整个院子里只有我们三个人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岳麓八景里不是有个花墩坐月吗?一般人不可能看得到。当时我们就站在那个据说是朱熹题过诗的池边,月亮印在池子里,景致非常美。最好玩的就是江堤还做了些准备,摆了个录音机在院子里放梁祝,月夜在书院里听梁祝,我估计在岳麓书院不是绝后也是空前的。当时的那种氛围让我感触很深,这也体现了江堤作为诗人浪漫的一面。那之后我们还打着手电去看古碑,麓山寺碑,寻找古味嘛!当时没有蜡烛,如果有蜡烛的话感觉会更好。其实最重要的不是你在什么时候和些什么人干了些什么,关键是当时的感触,你感受到了什么,这才是最重要的,像这些记忆都是不可复制的,尤其江堤走后,就更加不可复制了。
记:《树殇》是江堤散文的开端,您可以说是帮他发现散文价值的一位伯乐了。在散文方面您也有独到的成就,您能谈谈他的《树殇》到后来的《瓦片》、《山间庭院》发展的内在脉络吗?
王:其中的脉络主要是一种情感的变化。他长期研究书院,在书院生活,对书院文化的传承他是很用心的。其中最大的脉络不仅仅是他找到了散文的感觉,然后把它强化。最主要的是他对文化,包括书院这个独特的文化概念,认识到它存在的价值——文化的价值,生命力如何。这些都是他思考得比较多的东西。所以他后来出版的随笔都是以书院为主线,越来越找到了自己的路数,这既是他的专长,也是别人知之甚少的东西。
记:《山间庭院》这样一部作品的完成,除了靠诗人的灵性以外,还要将书院当作一种文化的整体去研究去书写,这样就必须驾驭一个比较宏大的构架,才能达到一定的水准,您是如何看待这种“大文化散文”的写作的?
王:这个他是有准备而写的,他沉浸在其中那么多年,那些都是与他生命息息相关的东西。他在书院里长期生活,和那里的一草一木都有感情,对它的了解远远超过外人。这样的话他写起散文、随笔来完全得心应手。远远超过那个匆匆来一趟然后留下一篇《千年庭院》的所谓的文化散文大家。
记:庭院是中国古代建筑最有特色的一种表现形式,是中国建筑的一种“体系”,甚至也是中国文化中最有特色的形式,《山间庭院》写的就是建筑,他想要表达的是不是中西方文化根本不同的地方?而且他将庭院当作整体来书写,这就需要作家具有驾驭宏大结构的才能!
王:对,这也是他很难得的地方。因为诗人通常很感性,往往对大的结构、理性化的东西难以驾驭。但江堤在这方面做得不错,我觉得可能是因为他既热爱中国古典文化,又向西方诗人学习的缘故。构架的问题他虽然没有直接谈过,但我估计他是经过认真思考的。因为写书的话首先要想怎么写,首先在宏观方面架构好,再在微观方面慢慢地填充。就好像构筑房子,砖瓦之类的东西都有了,只剩下房梁屋架了,这些宏观方面的东西不架构好,砖瓦再多也没用。刚才说到庭院,庭院应该说是代表了中国古代书院的一种形式,《山间庭院》确实也提到了。它实际上表现的是一种相对封闭的儒家精神,中国的建筑都是这样的,用围墙围起来,而在国外,包括白宫都只用通透的栏杆,没有围墙。这应该说是有一些中西文化的差异在里面。
记:庭院有一定的封闭性,但我却觉得生活在书院里是很开放的,可以直接和大自然接触,您认为呢?
王:(笑)世界上的东西当然不可能完全封闭,除非你把它(建筑)做成一个铁桶。但是在精神上它是固守的,所以中国传统书院的演变历史不像西方的大学那么快。而且不能纯粹从建筑上去解决开放和封闭的问题。中国传统的书院都各有各的体系,互相之间甚至有一定的排斥性,各个学派之间互相都不大买账。
虽然是临时的采访,而且王开林老师马上要去上班,我们的采访只持续了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但王老师几乎是滔滔不绝地给我们回答了这些问题。在这有限的时间里王老师向我们系统讲述了作为诗人,作为朋友的江堤。虽然江老师走了已经将近四年,但是在他的朋友的心目中,形象依然如此鲜活,正如一首诗所说:“有些人活着,但是他已经死了;有些人死了,但是他还依然活着。”
王开林:1986年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现为湖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文学界》杂志执行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