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洪体:《怀念海子》

来源:本站原创  作者:郭洪体
摘要:我之沉迷于海子诗歌,时已有八年矣。89年初的那个冬天,我在《十月》上偶然读到海子的诗剧《太阳》,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被海子诗歌语言的纯粹、力量和速度,其中包裹着一个内核坚硬的实体。其时,我对诗歌已早有厌倦之情、舍弃之心,因为,诗歌的真…

大学毕业后,又是两年,我继续沉醉于海子的诗歌中,这时期出版了海子的长诗(土地)和海子与骆一禾的《海子、骆一禾作品集》。那些在乡村中学里教书的日子里,以青春的盲目热爱着诗歌的日子,至今想来我又是多么珍惜。乡村的生活给人平静和平庸的欢乐、琐碎的欢乐,但,每到夜晚,我的心总是常常疼痛起来,乡村的夜晚本是平静、安宁、无比的美好,但我的心却充满着一种无限的忧虑,为自己,为诗,和为一个更广大的世界。我总是一个人留在办公室里,待一切都睡去之后,只有我一个人还醒着,室内是明亮的灯光,室外却是一个广大黑暗幽邃的世界。我读诗、写诗,但与其说我是在独立的写作,不如说我只是被海子的诗歌带动着,飞起来,又跌落,跌落到一个无边际的深处。海子的诗歌充满了我整个的心灵,我已经没有位置留给自己了。我痛苦地认识到,我不可能拥有我自己独立的创造,我不可能写出我独立的诗歌,我并不拥有命运,没有命运之神和诗神在无比幽深处和遥远处对我的钟情盯视,她盯视过海子之后就再也不会盯视任何人。在那些夜晚,在那些明亮又黑暗的晚上——无边黑暗幽邃的大地和天空包裹着一个小小的房间,明亮的灯光,一颗不安的心,闪闪的向幽深秘密处盯视着的眼睛,无比温暖又无比收缩。他竟然曾是那么孤寂,被人不解,被人打击,被人嘲笑,他曾在无比的气愤中用海子的诗句表示过这样的蔑视和抗议:“我不得不和烈土和小丑走在同一道路上。”我还记得曾数次在黑暗里为莫名的痛苦忍受不住而哭泣,走着,或者就倒在地上。噢,大地冰凉的胸膛总会使你感到温暖的。我知道海子也无数次地这样痛不欲生过,但他一一挺了过来,他把它们转化成他叙说或咏唱的诗歌。而且他最后竟走得是那样的远,走入一个更令人恐惧的无人可以逼视之地,远远地非我平庸

之辈所能抵达的地方,一个北极的寒冷、赤道的炎热的地带。他没有聪明地像歌德、像兰波那样地逃离,他径直进入了。他进入得比任何人都深。那令神都感到弱小、感到毛骨悚然的地方,那实体的坚硬透着冰冷的光辉的地方。
我终于放弃了诗歌,在经过无数的斗争之后,我终于把海子的诗歌悬置一旁了。我写下一句话,作为告别:把诗歌留给那些更为天才的人们吧,在此世我只想做个凡人。我开始把时间放在英语学习上。直到我来到北大,来到海子的母校。我从家里带来的少量的书就包括海子的三本书,我不能不把它们带在身边。我曾流连在未名湖畔,试图寻找海子当年的足迹,想找到他曾坐过的那块石头,他聆听过的水的声音。海子在一首诗中写到:

以前的夜里我们静静地坐着,
  我们双膝如木,
  我们支起了耳朵,
  我们听得见平原上的水和诗歌
  这是我们自己的平原、夜晚和诗歌……

在北大,在这个无比美丽的校园里,我看到许多人如我一样,真挚地热爱着海子的诗。他们或许并不是诗歌的书写者,却以纯朴的灵性感知着真正的诗,而对那些无病呻吟、矫揉造作嗤之以鼻。时间已刊落了多少浮华和表面的喧嚣,海子的诗歌愈益沉淀下来,在真正的“民间”传诵着。诗真正的生命永远是在民间,在他的“人民性”之中,在大地上真正生活着并热爱着生命的人们中间。如今,我已经换了另一种方式阅读海子的诗歌了,海子不会远离我,不会,他是我永远的兄长和老师。现在在我的书架上,摆放着出版过的海子的全部四本诗集。最近刚买的一本是刚出版的《海子诗全编》。我欣喜地看到,尽管我们这个民族日益跌入精神的贫弱之中,但还是有一些人仍珍爱着精神的价值,以诗歌为食粮。海子,和海子的诗,不是我们这个时代的神话,而是我们这个时代的现实。

郭洪体:北大硕士。现为东南大学艺术系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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