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洪体:《怀念海子》

来源:本站原创  作者:郭洪体
摘要:我之沉迷于海子诗歌,时已有八年矣。89年初的那个冬天,我在《十月》上偶然读到海子的诗剧《太阳》,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被海子诗歌语言的纯粹、力量和速度,其中包裹着一个内核坚硬的实体。其时,我对诗歌已早有厌倦之情、舍弃之心,因为,诗歌的真…

我之沉迷于海子诗歌,时已有八年矣。89年初的那个冬天,我在《十月》上偶然读到海子的诗剧《太阳》,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被海子诗歌语言的纯粹、力量和速度,其中包裹着一个内核坚硬的实体。其时,我对诗歌已早有厌倦之情、舍弃之心,因为,诗歌的真实面目在我眼前是被流行的那些诗弄得越来越模糊了。尽管我那时对海子其人一无所知,我却只觉得心眼一亮,我仿佛看到一种崭新的语言犀利的光芒,从幽暗无际之中升起的语言的闪电,照亮了我那时一样骚动不宁的心。诗歌真实的面目重获新生,呈现在我眼前。

我把海子的诗抄下,介绍给我的同样爱好诗歌的朋友们。这就是我最初相遇海子的经历,他以他的诗照瞩了一个年轻人心中模糊的幽暗的诗神。在那个迷狂的春天之后,在频频传来的数不清的消息之中,其中有一个消息以更强烈更撕裂人心的疼痛打中了我。那就是海子的死,在山海关和麦家营之间的一段铁轨上海子卧轨自杀。我记得得知这消息的那一天,是一个正午,是在一个热情燃烧之后余下的空虚的正午,我们共同的一个朋友来了,把这消息告知了我们。我尚记得在那个炎热的城市浓荫遮盖下的校园里的一张小石桌旁,我们围坐在一起,久久地沉默,感受那种心的疼痛,眼泪以血的形式往心底里大颗大颗地滴落。

尽管那时我们对海子尚还陌生,但是我们知道,这是我们一个亲爱的兄弟死了。死在3月26号,死在那场暴风雨来临之前。我们知道,我们生命的一部分也随同海子的死一同被带走了。他死得那么暴烈,那么迅速,那样以晚霞的血红的形象,以晚霞染红的波涛的形象,就尤其使我们感到痛楚,血砍在地上的痛楚,阳光打在心上的痛楚,死而复生的痛楚。海子诗中说:“在七月我总是突然回到荒凉”,是的,痛楚而且荒凉。

从此,我,和我们,就不可自拔地沉醉于海子的诗歌中,或者说是陷落,陷落于其中。我们到处寻找海子的诗,已发表的或未公开发表过的。我们曾得到过一本海子自编的打印出的诗集《麦地之瓮》。抄写下来,然后阅读,反复地一遍遍地阅读,而至于背诵。然后就是背诵海子的诗。我习惯于默背,放在心中,寂静无声地让它发芽。我有一个朋友,口才极好,喜欢朗诵,我犹记得他给我背诵海子的《死亡之诗 之当或名为莫扎特在〈安魂曲〉中如是说》,他那沉迷痛苦的形象,他的脸色灰暗苍白:

我所能看见的少女
  水中的少女
  请在麦地之中
  清理好我的骨头
  如一束芦花的骨头
  把它装在箱子里带回 ……

整整两年,我们都沉醉于海子的诗歌中。那时还没有公开发行的海子的诗集,我们所收集的海子的诗已有一大本。这些已足够在我们面呈现出一个光辉的海子形象。他的短诗幽邃迷痛,一种暗,一种暗的歌唱或述说的水流,一种神秘,一种神秘的实体的呓语,一个趋向远古和地层的心,一个热爱黑夜的孩子,一个总要从现象的光明中退回到本质的秘密中的夜行人、流浪者和诗歌的乞讨人,一个向历史的深处、灵魂的深处艰难行进的人,一个与语言缠打在一起热爱着语言又被语言所缠绕的人,一个把文字撕碎、吞没然后又重新让它生出的人,一个想从地层里、从远古的陶瓶里、从陶瓶上秘密的花纹里、从流过花茎的秘密的水流里识别出文字的人。一个热爱着酒和粮食的人,一个对大风和远方独自倾心的人,一个怅望祁连怅望故乡的人,一个以梦为马以醉为马的人,一个静静地坐着,爱着白云、爱着青草、爱着一颗牝马的心、爱着灰马和白马的人,一个爱皮鞭爱黑暗爱闪电爱盲目爱虚无爱烈士爱太阳即日的人,一个爱当船长爱当农民起义领袖爱革命爱血爱用语言投筑梁山城寨的人,一个一分为二一分为十的人,一个沉浸于冬天,倾心死亡的人……不,他分明是一个半神,坐在永远漂泊的水流上,背着弓箭和竖琴。可他又是我伸手可触的兄长和老师,由于太过痴情太过盲目,他竟象一大块物质一样,以加速度向那个黑暗的中心迅速坠去,象荷尔德林一样、尼采一样,象他所热爱的兄长凡?高一样!海子在诗中这样唱道:

瘦哥哥梵高,梵高啊,
  从地下强劲喷出的
  火山一样不计后果的
  是丝杉和麦田
  还有你自己
  喷出多余的活命时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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