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鹿鸣:《永远的江堤》
回湘7年,第一次坐在办公室的电脑边写散文,只是为了纪念一个平生只见过一面的人。
午休时间翻阅《长沙晚报》“桔洲副刊”,突见《守着一株葡萄》的作者江堤的名字上打上了一个黑方框,我心里犹如被冰水激凌了一下,只当是眼花了,揉一揉,再看,那个黑方框更醒目了。再看编者按“昨天,在报纸出大样的时候,突然传来参加这次采风的作家之一,我们《诗说湖湘》的专栏作家江堤先生去世的噩耗”的文字,我不禁悲从中来……
江堤走了?
江堤真的走了?!
我前天还在湖南图书城翻阅他编他著的十几本书籍,他今天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我昨日还在看他“长沙文庙笔札——诗说长沙古迹之三十三”,他今天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我不信!
我还是不信!
我立即拿起电话,拨通他的好友肖春源。
“他走了,他真的走了。就是他在长沙晚报审读《守着一株葡萄》稿件的时候,他突然发病,送往医院抢救,几个小时后去世了。”
“他向家人和朋友什么都没来得及交待,他是一个真的好人。”电话那头已是慨叹和呛然。
“他爱人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他留下了一个13岁的孩子。”
“我准备抚养他的孩子。”
我开始脑子是一片空白。我也从朋友对江堤的感情中得到了一丝安慰。
早知江堤,是我在大西北的时候。那时我也风华正茂,金色年华,多梦时节。诗歌是我人生的翅膀,是我播种的高原。当时,诗坛繁荣,诗派林立。我读到了江堤的带着清新的泥土芬芳的诗歌,后来,又知道他与彭国梁、陈惠芳共创了“新乡土诗派”。
江堤的书我藏有多本,但都不是我买的。得到他的第一本书是中国最诗人的诗人之一的昌耀给我的赠书。那是江堤赠送给他的,他转赠给了我这个老乡。几年前,昌耀走了,他与其说是不堪忍受化疗的折磨从医院的楼上纵然一跳,还不如说他是不堪人生的沧桑遁然而去。可我还是不解。一个抗美援朝脑袋被炸开的特等伤员,一个死里逃生的战士,一个“惊心动魄的悲剧/用十八句诗写成/在你人生的舞台/上演了二十个冬天”的诗人,难道疾病还能打垮他吗?然而,他走了,“历史在你的额头/凿成碑/你便是一段/死而复苏的铭文”。昌耀走了,他赠送给我的江堤的书还在。如今,江堤也走了。
我收藏的江堤的第二本书《两栖人》是唐燎原送我的。那时,我刚从柴达木盆地的海西州政府调团青海省委,第一次去唐燎原在南园的宿舍,正巧他刚写完“世纪末的田园守望者”一文,我是有幸成为第一个读到江堤与陈惠芳《两栖人》诗集的序言的人,唐燎原从青海调到了山东威海,如今,他的诗友却永远地离他而去了。
后来还有诗人、编辑李青松留在我家的江堤的书。
我得到江堤本人的赠书已是2000年“五四”青年节了。这是我第一次跟他见面,也是最后一次跟他见面。
那一天,肖春源请江堤陪我重游岳麓书院。他从头门、大门、二门开始给我介绍,讲解“惟楚有材,于斯为盛”的流水对的出处,讲解赫曦台两壁檐上《老子出关》、《张良献履》的故事,讲解庭院多植桑、梓树的缘由,讲解文庙大成门前一对石狮与传统石狮的差异,讲解风景绝佳之地的百泉轩的文坛佳话,讲解麓山寺碑的三绝,无不引人入胜,精辟独到。他也谈到了策划岳麓千年讲坛所付出的心血,谈到了编几套丛书的规划,他顺路领我们到他办公室,从杂乱无章、尘埃满屋的办公室抽出《20世纪情踪》、《岳麓风景名胜》两本著作送我。这两本书现摆在我的书柜里,而送我书的人却作了古人。原想来日方长,后会有期,没想到竟成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恨。
没来得及轻轻的挥一挥手,没来得及带走一片云彩,没来得及向家人一声交待,没来得及向朋友一句告别,就这样走了,悄悄地走了,永远地走了……
不,他向世人告别了。你看他《守着一株葡萄》的第一句话:“躲进去就什么也看不见了。”这是他临别的预言。他走了,他躲进了黑匣子,我们什么也看他不见了;他躲进了红土地,我们什么也看他不见了。他躲开了“穴居于日光曝晒却比冬天还寒冷的水泥壳壳”,“过上了最简朴的生活,或许是守着一株葡萄生活”。
不,他向朋友告别了。你看他《长沙文庙笔札》开门见山的一句话:“文庙是活着的文化人与死去的文化人聚会的地方……文庙是思想和灵魂的炼狱场。”这是他临别的箴言。他走了,他躲进了殡仪馆,让活着的文朋诗友到那里与他相会、告别,相互道一声珍重,相互说一声再见。让自己作一个“天堂与人间的桥梁”。
我曾作过一首叫《永远的橡皮筏》的诗悼念长江首漂勇士尧茂书,让我用它为永远的江堤送行:“让生死之狭缝里突发最后一道闪电/抽落我三十年里森林般的日子/不知道世界多大而自己只是地球上的流萤/应该通体燃烧照亮那怕簸箕大的一块沉静。”
你燃烧过了。
花圈之后,再没有花圈。
江堤,永别了!
永别了,江堤!
——2003年7月22日午休急就
罗鹿鸣:诗人。现在中国建设银行湖南分行宣传部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