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一痴:《聂老》
聂老来一中送毕业生考试,在科教楼前遇上我,老远的就疾步过来,抿嘴一笑,右手重重地拍我。我说:“哎哟,今天在这里送考啵?”聂老使劲点点头,不出声。几年不见,聂老还是老样子,只是皮肤黑了点,没有刚分配出来时的黑里透亮。岁月的侵袭,时间的打磨,与学生的纠缠,聂老也算是拼打了十个年头了。如今还是孑然一身,没有人敢给他介绍对象,而自己也无所谓娶妻生子,一个人独来独往。
聂老不老,1998年才大学毕业。当时大家习惯于称呼别人“老”,含有尊敬的意味。可是对于聂老,他时常认为是一种讽刺。叫他,是不大理睬的。后来大家混得熟了,都相互以“老”字称呼,他也就随别了。过不了半个学期,大家就把它列入“秦桥四老”之中。“秦桥四老”都是年轻教师,缘何这样称呼?是由于他们都有自己最独特的个性,或者斯文点就叫做“独立特行”吧。
聂老不喜欢与人交往,有点不通世务。聂老来校报到的时候是他父亲陪同来的。坐在办公室里,默不作声,是校长夫人接待他们的。等后勤主任给他安排了住房之后,聂老去打扫卫生,他父亲就与我们在办公室里说话。临走前反复与校长等领导说,要多关照。第一个晚上,聂老是没有吃晚餐的,校长打发老师去他房里叫,很久才回复一句:“不吃。”很干脆,没有二话,把人家弄得很不是滋味。第二天早晨大家都吃饭了,准备开会,聂老拿个瓷碗到办公室问:“在哪里吃饭哦?”大家就指指食堂,都忍不住发笑。食堂的师傅谷八爷告诉他都要开中餐了,哪里还用得着吃早餐。聂老的早餐就这样省下了。他低着头悻悻地回到办公室,校长就叫老婆给他泡来了方便面,端到聂老面前,他死活不肯吃。校长夫人很不好意思,责怪校长不该如此关心弄得别人不领人情反倒使自己难堪。
开学一个礼拜之后,聂老基本上与大家认识了。有的老师对他的家里情况有了点了解,对他颇为同情。聂老家里姐弟两个,姐姐长得很漂亮的,大学毕业之后在邵阳市内工作。全家人都把聂老当作宝贝一样看待。可是聂老性格太内向,属于有自闭症的那种,全然不像他姐姐一样活泼开朗。因此全家都为他着急操心,在中学读书时就担心他如果没有考上大学在农村里难以混下去,大学毕业了就担心他找不了对象成不了家。聂老的学习成绩很不错,他思维活跃,只是表达能力有限,用句不恰当的比喻来形容就是茶壶里煮饺子有货倒不出。他专科毕业后参加本科自学考试,门门都是高分,取得了湖南大学的数学系自考本科文凭。但是聂老教书却不大讲究,用的是方言教学,声音大得出奇。学区领导来检查开学工作,抽查他的作业与备课,给他指出问题说:“聂老师,你看作业怎么不写日期啊?错误的怎么不改正呀?备课要分章节嘛。”他坐在凳子上默然无语,看都不看一眼就起步出了门,嘴里唠叨着:“领导懂个屁。我写个方程式你看不懂。”后来校长在总结会上反馈了学区领导的意见,讲到了聂老,要他以后改正方法,聂老是不予理睬的,照样我行我素。
一个双休日下大雨,离家远点的教师基本上回不了家。我们先分配来的年轻人大家都自备了锅碗。聂老也回不了家,晚上大家在一块煮饭吃,忽然有人想起了聂老,说:“聂老肯定回不了家的,快叫他来吃饭。”我打伞来到教学楼,使劲敲门,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用眼睛从门缝里仔细看,只见聂老长躺在床上,用报纸盖着脸。我大声喊他出来吃饭,始终不做声。我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跑到办公室报告了校长。校长说:“聂新颖这个人是不是有点神经质?”校长的老婆说:“肯定是有问题。这哪里像个做老师的啊。”校长与我一起去敲门,始终不见回答,他躺在床上纹丝不动,桌子上摆着一瓶矿泉水与一盒饼干。
大家见识了聂老的个性,没有人再谈论他什么,也绝然没有人计较他什么的。大家对他很少开玩笑,即使有最生动的笑话,聂老听后也不动声色的。于是有人打赌说谁逗笑聂老就输给他一包白沙烟。这个赌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设赌局的老师始终没有输过。有一次,一位老师想换个话题试试。下午吃饭之后聂老来食堂里提水洗澡了,有人把他拦住说玩玩再走。聂老也不怎么推辞,把水放在操场边。老师们就问他:“聂老,大学里谈过恋爱吗?”聂老说:“谈什么谈。”不耐烦的样子。于是又问:“聂老,大家谈恋爱,男男女女在一块,你就不冲动吗?”聂老拿眼睛横扫过来,叽哩咕噜说:“没得话说呀,无聊!”提水就走。大家哈哈大笑,他不时回过头来用眼睛瞪,充满了仇视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