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渔:《2007,我的阅读记忆》

来源:本站原创  作者:王晓渔
摘要:慢一点,再慢一点十几年前,大街小巷,一个叫做艾敬的乡土歌手声嘶力竭地喊着:“1997快些到吧,我就可以去Hong Kong!”那时候觉得1997真得很遥远,转眼之间,2007即将进入历史——随……

慢一点,再慢一点

十几年前,大街小巷,一个叫做艾敬的乡土歌手声嘶力竭地喊着:“1997快些到吧,我就可以去Hong Kong!”那时候觉得1997真得很遥远,转眼之间,2007即将进入历史——随风而行的不只是时间。

导演阿巴斯·基阿鲁斯达米是伊朗电影的代名词。戈达尔说过,电影始于格里菲斯,止于基阿鲁斯达米。看到阿巴斯的诗歌和摄影是在2007年,1月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随风而行》,2月阿巴斯中国巡展来到上海美术馆,最初有些出乎意料,以为是同名同姓者,仔细看看简介,就是拍摄了《樱桃的滋味》的那位。他的诗歌和摄影都很寂静,诗歌寂静得只能听见风的声音,摄影寂静如雪。《随风而行》是阿巴斯的诗集,也收录了他的一些摄影作品,阅读这本书就像在微风细雪的天气里独自行走。慢,是阿巴斯的标记,他写道:“春日正午/工蜂/缓了速度”。我们也是工蜂,可惜不是“缓了速度”的工蜂,而是加班加点的工蜂。如何“缓了速度”?请看这些句子:“月光/融化了/老河上的薄冰”,“晾衣绳上/被单覆雪/空气冷冽/雪干的速度/变慢”,“火车嘶鸣着/停住/蝴蝶在铁轨上酣睡”。我们经常说“争分夺秒”,这种急迫的心态反而使得时间以更快的速度奔走。时间是人类的影子,我们快、它也快,我们慢、它也慢。

忘记是谁说过,文学是慢的艺术。那么,诗歌是慢中之慢。在各种文体中,我最爱阅读诗歌。小说的用途是消遣时间,诗歌却能节省甚至延长时间。我们常常听到一种说法,节奏太快,所以没有时间读诗。但我更愿意认定,因为人们远离诗歌,所以节奏越来越快。以色列诗人阿米亥《开?闭?开》(上海译文出版社,2007年4月)是我在今年的意外收获。此前曾经读过《耶胡达?阿米亥诗选》(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当时还只认为他超出了同时代诗人;读到《开?闭?开》,才意识到完全应该把他放到诗歌的整个历史脉络里。“我在耶路撒冷的一个庭院里,看见瓜子/洒在一块布上,等着晒干,我说:/让我做它们的历史学家吧,向瓜子讲述/它们原先所在的西瓜和南瓜。我坚信砂砾/会记得石头,石头会记得巨大的岩石,/以及矿砂——岩浆和烈火”,耶路撒冷的瓜子,这是一个奇怪的组合,阿米亥随时提醒读者他是犹太人,又随时让读者忘记他们在读一位犹太诗人的作品。通过这粒瓜子,无论我们在上海还是成都,都与耶路撒冷这个遥远的地方产生共振。

童话是另外一种对抗时间的文体。波兰裔的柯拉柯夫斯基以哲学研究而著称,曾经获得美国国会图书馆颁发的第一届克鲁格人文与社会科学终身成就奖,此奖又被称作“人文诺贝尔奖”,2006年授予余英时先生。童话通常以远离现实的方式对抗时间,可是柯拉柯夫斯基的《关于来洛尼亚王国的十三个童话故事》(三联书店,2007年1月)与现实密切相关。来洛尼亚国爆发大饥荒,领袖先后找到救火队员、五金工人和算命大师,都没有解决问题,他无意中乘气球飞走之后,大饥荒立即消失,来洛尼亚国居民分成两派,一派歌颂领袖通过旅行的方式平息饥荒,另一派批评领袖导致了大饥荒,两派夜以继日地讨论,忘记了耕种,以致于大饥荒再次出现,这时新的领袖获得任命……《关于来洛尼亚王国的十三个童话故事》除了收录同名童话,还收录了另一本故事集《天堂的钥匙》,前者以童话的方式表达了作者的政治学,后者则以故事的方式表达了作者对神学的理解。波兰版的封底有一则评论,指出“模糊的特质正是生活的主要魅力之一”,这让我想起阿米亥曾提到“精确的痛苦,模糊的快乐”。模糊是慢的前提,自从人类发明钟表等计时工具,时间便以加速度的方式运转。

人们试图通过怀旧挽留时间,可是怀旧只能加快时间运转。《遥远的乡愁:台湾现代民歌三十年》(新星出版社,2007年9月)提醒一个个曾经年少轻狂的歌手,你们已是皱纹满面,也提醒我这种台湾现代民歌的同龄人,你快到怀旧的年龄了。30岁就开始怀旧?是不是有些恐怖?幸好桑格格的《小时候》(新星出版社,2007年5月)告诉我们,怀旧不是愁眉苦脸、不是心长语重、不是长吁短叹,这个成都妹子回忆童年时光的片段,充分证明怀旧完全可以以眉开眼笑的方式进行。怀旧属于个人,个人记忆不妨偏重“模糊的快乐”,“精确的痛苦”留给历史记忆来承担,但在现实中两者总是被颠倒。只有林达的《像自由一样美丽:犹太人集中营遗存的儿童画作》(三联书店,2007年9月),向我们示范犹太民族如何保存“精确的痛苦”。一个个孩子,尚未开放就枯萎,通过他们留下的诗歌和绘画再次盛开。枯萎是暂时的,盛开是永恒的。

得以穿越时间而幸存的还有列昂尼德?茨普金,这位生前几乎没有发表过任何作品的俄罗斯医生,想象着陀斯妥耶夫斯基一百多年前的行程,写下《巴登夏日》(南海出版公司,2007年5月)。桑塔格偶然在伦敦街头发现这本小说,从此成了义务的广告商,以超出寻常的热情向同行和读者撰文推荐,连评论都像广告词一样:“如果想读一本书就能体验到俄罗斯文学的深刻与力量,就读这本书吧;如果想读一部小说灵魂就能变得坚强、对感情的理解就能更博大,那也就读这本书吧。”幸亏有桑塔格,我们可以看到《巴登夏日》;幸亏时间不是万能的,所以我们还需要阅读;幸亏阅读没有报酬,我们可以慢一点、再慢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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