颦颦:《云上的日子》
东风渐紧,几瓣落花随风而入,又悄然落在我的肩膀与如墨的发髻上。对着铜镜,我用自己的手轻轻拈下它们,再一片一片送还给东风。恨自己竟不如桃杏,犹解嫁得春风。夫差,他对我很好,惟恐我思乡过甚,特在吴宫开凿一方清塘,南北两渠活水沟通,并笑着问我:夷光啊,这方塘浅渠清如许,可像那苎萝山下浣纱溪?我也笑着,笑得眼里泛出泪光来。像啊,怎么不像,一样有落花,一样映着浮云,只是身边,再没了那个陪同我看云的人。
然而终究,我还是没有让泪水流下来,我知道,那云朵的闲适恬静,与世无争,是我和他共同的期许与约定。总会有那么一天,他会来接我的,离开这吴山越水的是非之地,去到一个如云般闲静的地方,对,就像他曾经提起过的——泛舟太湖。
馆娃宫里好凉宵。
我就这样静静地等待着,守着心中那所剩不多的属于云淡山悠的小小角落。落花随水,雁去雁来,春草枯了又绿四次之后,我以为,我终于等到了。
宫里空无一人。宫娥与侍从们早在几天前就都已不见了踪影。宫墙外,呐喊声中,我隐隐听出了端倪。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轻提罗裙,我跑出了屋门。是他吧?一定是他来了!
然而,迎面而来的一队人中,并不见他。为首的,是十年不曾见,已渐苍老的文大夫。我顾不得礼节:“文大夫,范郎何在?”
文大夫默然,悄悄向一旁冲我使了下眼色。我这方看见才已进来的越王,忙俯身参拜。
“西施,夫差已于前宫自刎而死,你作为吴国妃子,不必再向本王行越国之礼了!”
我怔住了,这话的语气好冰冷,冷得人骨髓都颤起来。忍不住,送目向四周的人群。越王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不用找了!你委身吴国十年,难道范大夫还会再容你不成?自古红颜多祸水,你败得了吴国,越国又岂能养虎为患,容你归返。十年来,想你对这吴地山水亦不无感情,你不妨就留于此地吧!”
我一阵晕眩,几乎瘫倒。恍惚中,似乎隐约听见越王冷漠而极低沉的声音:“这等红颜祸水,断不得令其返乡。若以美人乱敌心志的计策外传,岂不尽失孤王颜面!待范蠡安抚吴民归来,只消告知他西施不知去向,对外更不得提及此事!”就这样,我无力的身子被人架起来。身后,传来文大夫一声隐隐的叹息。
眼前,是吴宫的清塘,还是苎萝山的浣纱溪,我忽然分辨不清了。恍惚间,是他那再熟悉不过的微笑吧?清澈而深邃的眼睛里,有无限的温柔和怜惜:夷光,等一切都结束了,我们就一起离开这里,万顷太湖,共泛扁舟,卿卿可愿同往?然而这一次,我没有做声,却是轻轻摇一摇头,范郎,只怕夷光……无法同往了。红雨消残花外劫,那缤纷的落英,随水舒展的素纱,还有那温暖的笑容,忽然如梦一般,变得既清晰又模糊起来。心中忽然隐隐为他担忧:勾践,终究是个只能共苦不能同甘的人。然而,来不及再多为他的安危祈祝几句,眼前,水面浮映的云朵已越来越近,也许,从此,我真的只能属于那个云上的世界了吧?也好,没有冷漠,没有纷争。只是,我并不曾料到,那期盼已久的云上的日子,等来的却是如许的结果。太湖,成了一个无法实现的约定了……
也许,水中的云朵,等来的,注定是如此的结局。
颦颦,原名陶慧,湖南大学文学院07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