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湳:《两夜》
(一)
上午十点,我在睡梦中接到安的电话,她声音很小,说,今天要到上海来。
接近午间的阳光温暖而耀眼,时间,慢慢的过去了,旧时的记忆甚至开始有些模糊了,过去的事情,甚至开始躲避起来。
乡间潮湿的、掺杂着土味的空气,奶牛甩着的尾巴,还有,竹椅上老奶奶手中的针线活,一切的一切好像还停留在前一秒,那个时候的安,梳着马尾每天到我家里帮母亲照顾脑瘫的妹妹。
那一年我走时,安送我到车站,递给我一篮煮熟的鸡蛋,我记得,那些鸡蛋是她攒了几天的。我坐在绿色铁皮包裹着的火车里,安一面哭一面追着火车跑。我拼命的将头伸出车窗外,不停的向安招手,一直到,安在火车的站台上,成了一个小黑点。
换了衣服,时间还早,于是,我决定去银行给母亲寄钱。我数了数口袋里的现金,不多不少有一万块。
穿过那些高大的房子,它们有着钢筋的骨头和混凝土的脸,怪物一般在城市里扮演着张扬的角色,城市的一端到另一端究竟有多远?似乎无法准确的丈量。
世界,小的可怕,而城市,却大的吓人。
人们与每个人擦肩而过,与每条街冷漠的亲吻,在整个城市的漠视中,茫然地行走。穿越过人海,下面会看到什么呢?
我,站在地下铁的入口,人们如同忙碌的鸭子,慌张的走着,左转左转左转,是一个圈,显然,鸭子们不明白这个道理,沿着不晓得谁定下的轨迹小心翼翼的轮回着。高贵或者俗媚,整个城市虚伪的存活着。
好像我一样,阿玛尼干净的外套下,拥有一份肮脏的职业,他们叫我男宠。
(二)
我有一双修长的手和一支烟,还有一个脑瘫的妹妹与贫瘠的故土。我的故事,简单到寒酸。
阿玛尼的外套里至今揣着安送的蓝色土布格子手绢,曾经有一个时候,我疯狂的喜欢巴宝莉的苏格兰格子,我想,理由大概源于安送的手绢。每个冬天,围起苏格兰格子的围巾,围巾上面还有巴宝利香水的味道,这时,总能让我想起安笑时的小虎牙。
地铁里的努力的攒钱为了买一只昂贵的皮包,然后,每天挤地铁、吃便当,租住在狭小的公寓里,会为丝袜刮破而烦恼,却要故意在人前装作高傲,或许连她们自己都说不清楚这份虚荣到底为了什么,炫耀的连目的都没有,说起来令人悲哀。
午夜来临前,她们会在酒吧里搭讪着不知身世的外国人,不拒绝任何外国男人,面对身边优秀的主管不屑一顾。黑夜、性、暴力、呕吐,整个城市是华美谢幕后满地的瓜子壳,凌乱、肮脏与不堪。人们虚弱地承担着,压力与疲乏,迷惘与堕落,只有,在太阳升起前短暂的恢复了自我。生活,不过,就是在枯燥与厌恶间无力的挣扎。
而我,和我们,出卖了自己的肉体,却还痛苦的保留下灵魂。厌恶任何有关肮脏的事物,甚至开始出现洁癖的症状。
厌恶自己每周三次的与金主见面,厌恶像母亲一样年龄的金主,厌恶金钱却不得不成为金钱的奴仆,为了脑瘫的妹妹、贫困的家庭与目前的生活,绅士一般的过着下流而放荡的日子。
世界,只有在回家的一瞬间安静下来。也会常常在洗澡时,厌恶自己,甚至开始有自杀的想法,可是,我有脑瘫的妹妹,还有安。我需要活着。
(三)
午后两点。
如同想象中的一样,安,穿这白色的T恤、牛仔裤和有些脏的白球鞋站在我的面前。
安没有什么变化,白皙的皮肤,清澈的眸子,还有微笑时动人的样子。我想一下子将她拥入怀里。可是,理智控制了我的情绪。我收回了已经伸出的手,仅象征性的拍了拍安的肩膀。
安说,她考取了上海的一所大学,全村子的人为她凑齐了学费。我看了看她的行李,只有一只破旧的小书包。我说,今天先到我家吧。
我带着安买了衣服、鞋子和新的书包。
我想,这些大概都是她需要的。对于城市的喧嚣,安开始表现出不适应与略微的自卑。这,是我最不愿看到的。
我要给安我的一切,我要安拥有别的女孩子应该拥有的和不曾拥有的。
即使,有那么一天,我无法再看见安微笑时的小虎牙,可是,这一刻,我要安找到以前没有过的快乐。
物质与精神,我要的,只是她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