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云龙:《严格是最好的爱》
到泉塘读书是我第一次出远门,我的活动范围从来没有超过十公里,在三十公里之外的地方读书对我来说是新奇的。尽管地方相距不是很远,但方言的差异很大,城里人称他们讲的是拗拗话,就是听起来很拗口的意思。开学的一段时间里,我很难适应他们的方言。那时的教学只是提倡推广普通话,但真正用普通话教学的老师极少。林老师是教数学的,用的也是方言教学,他的话我大约可以听懂百分之五十,好在我的数学并不差,何况五年级里就学完了整个考试内容了的,我们那时的六年级数学只是一种系统的复习,稍微有点初中的方程知识,因为我们是小学六年制的第一届。上课完后,林老师总是到我身边问我听不听得懂,我说很多听不懂的。一个礼拜以后,林老师抽空在一个晚上来到我的住处,与父亲谈起了我的情况,主要是语言方面的问题。他用带着点普通话的腔调问我是话听不懂还是内容听不懂,我说内容能听懂,就是感到你们讲话太快了。他哦了一声,呵呵一笑,很爽朗的,说那是听话不懂,当你适应了之后就会觉得一点不快的,小孩子最容易适应的,没关系,有听不懂的地方就单独问老师。他还关心地问我在家里干不干活。我低头不语,父亲说打禾插秧,看牛砍柴很厉害的。林老师用手抓了抓我的胳膊,又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像个干过活的,很结实的。然后又爽朗一笑。这就是林老师给我的第一次家访,我并不觉得他很严厉,相反似乎很亲切的。
开学后一个月左右,我基本上适应了这里的生活,语言上也没有多大障碍了。林老师找到我谈话,那是一次令我十分难忘的谈话。他把我叫到办公室里,我不敢坐,垂手拱立地站着,他叫我坐下,把一个藤椅搬到我身边,我把脚移到了一边就是不敢坐下,也不愿意坐,心想哪里有坐着挨批评的。我心里忐忑不安以为是干错了什么,等待遭他的雷霆万钧。以前早就得知他是个很厉害的老师,即使不搞体罚,就是骂起人来肯定是不饶人的。脑子里嗡嗡地响,满脸发烫地站着一动不动。他把桌子稍稍整理了一下,就坐到椅子上,把左手撑着下巴。这是不是要发火的前奏,我心里没底,只是觉得他动作缓慢,有条不紊地在整理书桌的时候没有表现出急躁的症候,提着的心也就渐渐放下来了。林老师开口了,语速不紧不慢。他说:“小陈,现在适应了是吧。”我应了声嗯。他就说:“你很不错,作业做得好,字写得好。数学基础很扎实。你爸爸与我是朋友,我很佩服他的。听他的同学邓老师(邓集良)讲你爸爸高中毕业考上了好大学,因为家庭成分的原因上不了学,在家里当农民十几年。现在不同了,邓****上了台不搞毛主席那一套,不管你祖宗十八代是什么都是一律平等了。”我说我不知道大人们的事,父亲也从不与我讲,我听到的只是别人讲的。他说:“你应该要知道,知道才好啊。你们遇上了个好时代,条件好,好读书呀。”我嗯一声,仍旧低着头。他又说:“小陈,听你爸爸说你的语文不行,怕写作文。我看过你的作文,写的不错呀,不像你爸爸说的那样啊。刘老师也告诉我讲你的作文并不差啊,特别欣赏你的字,以前专门练过吗?”我说我就怕写作文,以前的作文写了好长总是被老师划去了一半多,至于写字也没有专门学过,就是放学回家后爷爷教我一下子。林老师又像以前一样呵呵一笑,说:“不错不错。你的作文能写得长就好,就怕你写不长。”后来他又鼓励我说:“只要努力考个武冈二中没有问题,你哥哥考中专,你要考大学才行。你哥哥骑自行车,今后你要坐屁股冒烟的嘟嘟。”他说得我暗暗发笑,想不到大家心目中严肃而严厉的林老师竟然也这么幽默。
林老师的数学课很直观的,他常常自己准备教具。他把几个火柴盒用浆糊粘着,当作火车或汽车讲“追及问题”,叫两个同学上台每人拿着一串火柴盒子从黑板的一头慢慢的“开”过去,他就在教室中间看着,口里发出“轰隆轰隆……”的叫声,“火车”相遇了,他就喊“停”,然后让我们想想在一段距离中快车追上慢车需要的时间怎么计算。我们就很容易地相想出了速度差是快车赶上慢车的原因,于是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他教图形题目也喜欢自做教具,需要做辅助线的地方他就把纸板做的模具用红粉笔画出来,有时叠一条棱线。听他的数学可很轻松,很多想不过来的地方经他用教具一表演就形象直观了。因此我一直就认为,林老师给了我很好的想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