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行孩:《远去的山村》

来源:本站原创  作者:荒原行孩
荒原行孩:《远去的山村》
摘要:我静静地坐在毛六大叔屋门口的池塘边钓鱼,围观的小孩不时从毛六大叔的院子里摘些开始成熟的枣子或是桃子或是板栗送到我身边,蹑手蹑脚地,生怕被我打骂。毛六大叔从地里干活回来把锄头镰刀扔在晒谷场上,远远地问一声,今天的鱼上钩么?…

到城里来上高中的时候,我特意去看望了姨父姨妈和毛六大叔。平生第一次很羞涩地对姨妈说,感谢姨妈姨父这些年来对我的操心,我一定好好读书,像表姐表哥一样考上大学,将来报答姨妈姨父和爸爸妈妈的养育之恩。姨妈的眼神和说话的声音让我非常伤感,刹那之间,我猛然醒悟到,某些东西我将永远地失去,不再拥有。

含着泪水向姨妈和毛六大叔挥手告别,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我泪眼中的山路的尽头,就如我渐行渐远的身影消失在他们泪眼中的山路尽头一样。

那种哭泣的感受一直伴随着我度过了大学,而后又潜藏到我大学毕业后的多年的工作中,延伸到我多少年来多少个夜晚的梦中,以致我也会相信,我这一辈子的生活都离不开这种因幸福而哭泣的感受。多少年来,我在陌生而又熟悉的城市里上下班,却常常孤身一人在暗夜的梦里潜回遥弯岭,就如当年一样泪水溢满眼眶,伤感满怀。我知道,我魂牵梦绕的遥弯岭不是我的家,我的父母生活在另一个我没有多少记忆的村庄。

有一天,母亲打来电话,说姨妈死了。母亲说得很平静,似乎是说着一个陌生人的平常事。

姨妈死得很突然。两天前还只是感冒,请了医生打吊针,第二天就感觉病重了,下不了床,姨父抱着她起来上厕所的时候发现姨妈的身体比几个月前重了很多,于是立即打了表姐的电话。

表姐表哥们回来了,小车停在山的另一边。

帮忙的都是山脚下的人家。毛六大叔已经死了。另外两户人家都跟随自己的孩子住进了县城。只有姨父姨妈不适应上海和深圳的生活,孤独地生活在遥弯岭这个荒凉的山村,用一根电话线和儿女们保持着脆弱的联系。

送葬的路上,我虔诚地跪在地上给姨妈尽最后的孝心。

在这条路上,我曾经含着眼泪向姨妈挥手告别,说过要来报答他们的恩情的。在我有能力报答他们的恩情的这些年里,我只是在春节在他们生日的时候来看望一下年迈的老人,来去匆匆,就连平时的一两个电话也简单而急忙,以至姨妈总是说,你忙吧,把工作干好。这些年,我忙忙碌碌,忙于和工作环境中的人加强联系,增进感情,却舍不得花些时间去陪同为我的成长倾注了全部心血后老得哪儿也去不了的姨父姨妈,让他们常年生活在这偏僻山村的清冷的孤独中。

唢呐声声,锣鼓阵阵。我看到母亲苍老而陌生的脸。母亲爬满皱纹的的干枯的脸上满是泪水。母亲的哭诉在鞭炮声中听不真切。我知道母亲的伤心。姨妈的一生已经明白地呈现在母亲眼前:年轻时候生儿育女,为了让儿女们有出息,含辛茹苦送儿女们读书,等到儿女们有了出息,自己已经老了,适应不了大城市的生活,最后又孤独地留在这个辛苦了一辈子的村庄,临死了,牵挂一生的儿女却不在眼前。我也知道,母亲在哭着送走了外婆之后,在经历了周围老人的去世之后,在看到孙子孙女们慢慢长大之后,可能也慢慢感受到了自己已经老了,老人的这个节日不会再那么遥不可期。

告别了姨父,我又去了遥弯岭墓地,找到了毛六大叔的坟地。墓碑简单之极:毛六之墓。毛六大叔死于几年前的一场没有被查明的重病。那一年,我刚刚参加工作。毛六大叔没有儿女,墓碑是他自己生前请石匠刻的,毛六大叔在重病期间把一生的积蓄全部交给了村长,要求村长料理后事。我对着毛六大叔的坟头行了三个鞠躬礼,含着一怀酸涩。

从墓地回来,我悄悄来到毛六大叔生前的院子。站在他当年扔锄头镰刀的地方张望了一阵,心中无限凄凉。当年的桃树枣树都枯死在屋前屋后。当年喂养的水牛和黑狗已不知去向。当年的灶房已经倒塌。当年的神龛在年年月月的风风雨雨中已经倾斜并开始朽烂。堂前屋后的野草已迫不及待地重新占领了当年平整的晒谷场。在脚下这片熟悉又陌生的土地上,毛六大叔度过了他落寞的一生。发生在毛六大叔一生里的大大小小的事情也开始被人遗忘,包括新婚之夜的那个枕头,包括那些荒凉的夜里儿孙满堂的渴望,包括多少年后想认我做干儿子的念头,包括重病期间难以言表的苍凉。当然,或许,这一切都不曾真实地存在,只是源于人们的虚构。

残阳落没,夜色四起。

在沉沉的暮霭中,我沿着当年的山路颓然释然地离开了遥弯岭。

我听到,我身后被牛羊蹂躏多年的野草们正在发出压抑多年的悉悉索索的竞相生长的声音。

我知道,这个我多少年来一直魂牵梦绕的地方就将这样被野草慢慢吃掉重新回归荒芜。

我知道,在这片土地上生活过的人连同发生过的事,终将消逝在漫无际涯的时空之中。

只有苍山依旧。而我年迈的父母生活在另一个我陌生的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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