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子颖:倾城十二剑•拘幽
断桥荒藓合,空院落花深。
暮色四合,天色愈加阴沉。惊雷乍起,压抑了一个午后的大雨终于倾盆而下。庭院寂寂落红湿。忽然,大雨里传来一阵有些急促的敲门声。
“汐。去看看。”里屋有人淡淡道。
窗边一豆昏黄的灯火被风吹熄了。那个名唤“汐”的少女淡漠地掩上窗,取过门边半旧的青竹伞向院门走去。她看上去最多不过十一岁,可是她面上的神情,却似比这暮色更加漠然。
门外站着一个荆钗布裙的妇人,一手举着把破油纸伞,一手牵着个五六岁的孩子。她身旁还站着个和汐年级相仿的少女,绿衣翠袖已半湿透。“很抱歉,打扰了。”妇人持伞的手向两个孩子倾了倾,“我们没有找到落脚的地方,请问是否方便借宿一晚?”
“请进。”不知什么时候,一个人影款款步出,略略欠身,将三人让进屋里。“我这里虽然简陋,却足以遮蔽风雨。三位可安心在此小住,莫说一晚,若能住上十天八天更好。我们家里没有其他的人,不免有些冷清了。”说话间,她执起一盏白色纸糊灯笼,领着避雨的母子三人缓缓穿过一条走廊,白皙如玉的纤指不时地整弄着雪纺罩衫上的褶皱。她穿一袭淡水墨画白绫裙,云鬓松软,风姿倦怠。她显然已不年轻,然而自颦笑间流转出的动人风韵,竟容易让人忘了她的年纪。“三位只要叫我沈夫人就好。”她并不问及三人的姓字,也似乎全然没有想到她们最需要的是换下湿漉漉的衣裳,再喝一碗热腾腾的姜汤。“这就是三位的房间了。”沈夫人不紧不慢地打开了走廊右首的厢房,点燃桌上的烛台,回首道:“请。”
“汐,水很冷。”沈夫人搁下灯笼,重新点燃了一盏白烛。
“嗯。”少女垂目濯洗着双手,并不抬头。
“准备好了?”她托起少女纤细的素手,用方巾轻轻摩挲着,淡淡道。“血腥是洗不掉的。”
少女没有说话,将手从方巾中抽出,忽然将盆里的水倒了。
“你会习惯的。”
“可是今天,来的并不是恶人。”少女低声道。
“小汐,”沈夫人俯身理了理少女鬓边垂落的青丝,柔声道,“娘告诉过你,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人,那就是活人,和死人。当然,这次你可以选择不见血的方式。”
厢房里,三人从衣橱里找出了几件不甚合身的衣服换上。
“娘,我觉得,这个地方很诡异……”绿衫少女轻声嗫嚅着,妇人却竖起食指,示意她不要说话。呆在床上玩木偶的小童却还是听见了他姐姐的话,不禁害怕地躲进了妇人怀里。“小临别怕,不会有事的,睡觉吧。”妇人轻轻拍着小童,哼起了童谣,小童迷迷糊糊地入睡了,忽然又张开眼睛,轻轻道:“娘,我好饿。”妇人知道两个孩子都很懂事,赶了一整天的路,想必是饿极了,仅剩的干粮又施舍给了一个乞丐。
“羽儿,你乖乖呆在房间里,我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
“嗯。”绿衫少女从一个包袱里取出一柄剑,“娘放心。”
名唤“羽”的绿衫少女掩上门,推开了窗子。雨已经住了,院子里挂起了几盏灯笼。满地落红在静寂的夜色里倾吐着残香,然后等待着零落成泥、碾作黄土。
“笃、笃、笃。”忽然响起了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绿衫少女有些害怕,但是她从门缝里看到的却是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孩子。也正是那时开门的少女。她手里端着一张竹案,案上放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黑米粥和几个馒头,那诱人的香气隔着门隙飘了进来。不见人来开门,那女孩却也不走,只是垂目默立着。冷风飒然,从门缝灌了进来,绿衫少女不禁打了个寒战,那女孩看上去穿得很单薄,却仍没有走开的意思。
她不会是坏人,绿衫少女暗自思忖道,便打开门将她让了进来。
“这是为你们准备的晚饭。”女孩将竹案轻放在桌上,淡淡道,却并不抬头。
“哦。”
绿衫少女无意中望向窗外,风过,点点残红纷飞而下,翩然若梦。“好美!”她不禁脱口道。
“嗯。”女孩也望向窗外。
“你说,它们像什么?”绿衫少女看了看女孩,问道。
女孩偏头冥想了一会儿,轻声道:“我不知道。”
不是不知道,而是因为这雨里的满地残红,简直就像是满地鲜血啊。
“对了,我叫顾羽惜,你叫什么名字?”绿衫少女却并未觉察到女孩语声里的冷意。
“汐。”
“哦。”一个字的名字啊。
“粥要凉了。”汐忽然道。凉了的话,粥里的毒就会慢慢减退。
“嗯,我等娘和弟弟回来一起吃。”
“哦。”汐轻应着,却不能明白绿衫少女不喝粥的理由,就像她不能明白在雨中,妇人宁可自己浑身湿透也要为两个孩子遮挡风雨的举动。“但是你可以先吃,留下她们的。”
“我还不是那么饿。我觉得,和娘还有弟弟一起吃晚饭的感觉,很温暖。”绿衫少女微笑道,“虽然我没有爹,但是我们三个过得也很幸福。”说到这里,又忽然有些感伤。
“温暖……”汐轻重复道。她终不知道什么是温暖,亦不知道什么叫做悲伤。她所知的,只有四件事:练武,制毒,复仇,还有杀人。那个被她称为“娘”的女人,也只教了她这些。
“是的。当然,如果待会儿你能和我们一起吃晚饭,我会更开心的。”绿衫少女竟然对这个沉静而孤僻的女孩有了几分亲切感。“你就留在这里陪我说说话吧,我娘应该很快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