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雄经典短篇小说:《逆鳞》
(上)
已者,刘姓,排行闰字辈,取名闰木。
据传祖上乃汉高祖同父异母兄弟,传承于刘歆幸存一族。刘歆于儒学贡献不亚于孟子,然没有刘歆亦没有遗留至今的古文经学《尚书》,史学家不提刘歆具其助纣为虐,帮助外姓人王莽夺刘氏江山,违背高祖“非刘不王,非功不臣”之古训,死得不光彩。
尚己爱把家世与历史名流联系起来,自鸣得意,说得旁若无人。当然,尚己从未夸耀过自己,至于他的学识真伪,无关他人之事,亦无人考证,因为尚己的存在犹如大海里的一滴水,再怎么折腾也无伤大雅。
幸好,闰木使得一把好斧头,只要木头供得上,两三个呼呼喘气的木匠也赶不上;气力又大,两斧头就把丈宽的大树放到,大家只管前去抬树就是;他也身高体壮,见几个后生抬一水泥电杆上山,别别扭扭,累得嘴斜鼻子歪,便冷笑一声:啰嗦,这么多筷子如何夹肉?扬扬手让后生后退,自己紧了紧腰带,大喝一声,三百来斤的电杆上了肩,稳稳地腾空而去,吓得后生无不倒吸冷死,再也不敢偷懒。
正因为身手不凡,加上喜欢把自己家世与历史名流联系在一起,小镇又在他的整顿下全乡的粮食倍增,这两年臭脾气也随着见长,帽子从没戴正,衣襟扣子从来不扣,鼻子也总是朝天上翻。“你大爷””“我姥姥”、“他孙子”类的经典国骂动不动遍地开花。
可怜大家能拿这位活阎王怎么办?他说太阳打西边出来,你就是不敢让太阳回西边歇息;他说今儿有二十五个钟头你就不能说是二十四小时。人们忍气吞声,任他一张嘴吆三喝四指东骂西,这里踱着四方步,那儿踏着八字步,横行走着螃蟹步呼呼的带风…… 你又能咋整?
这一天,也活该王家渡的祖已倒霉。
刚过大年初六,闰木召集村干部学习,正是大抓马克思主义哲学下农村的时代:物质、精神、内在、外因、辩证法、质变、量变、行而上学、黑格尔心里学……这一系列古怪名词折腾得大家冒虚汗,翻白眼以及舌头抽筋,但哲学是明白学,政府正在大抓马克思主义,哪个敢不捧着小册子出汗?哪个又敢逃脱这种哲学大刑?
祖已迟到了,抖抖身上零碎的雪花,笼着袖子望墙角蛇行鼠窜.
“嘿!站住”老刘铁青着脸,“你小子怎么又迟到?”“某...奈见牛啃苗...”
“哟,今天牛啃苗,明天鸡吃谷,每次迟到都有理。”你大爷的,我看你他小子就是他孙子的目无领导对抗组织。
“实乃偶断牛绳,尔可亲往观之,西坡菜秧空余甚多,实乃可惜,可惜。”
“菜秧重要还是哲学重要?你不会让别人去帮你牵?你娘怎么教你的?矛盾并列时要抓主要矛盾,妈个XX的,还是书香门第,我看你妈就是个猪婆,猪娘养的。”
刘书记今天火气太盛,也不怪他坏脾气,主要是发现下属的学习太糟糕,好好的黑格尔说是黑木耳,唯心主义到那成变戏法,更可笑的是法国巴黎公社理解成法国的篱笆公社,要是上级派人来检查学习,那他的场子往哪搁?
说起来祖已虽然长的太普通,犹如地面上嘎嘎滚动的枯叶一般,不值得别人花费心思褒之贬之。可好歹祖辈都是书香门第的秀才出家,直至爷爷辈才逐渐败落下来,却在同姓宗亲中辈分居高,再说也念过两三年私塾,识得几个字。办文书、写对联,等等红白喜事由他一手操办,算是知书识礼之士。别人请他帮忙的时候可都得尊为:王先生。酒席也是上席之坐。左邻右舍有事还得出头拿个主义。今儿却姓刘的当成了茅厕板子说踩就踩,当众打脸。
祖已抹了把脸,寒下脸端坐一声不吭。
散场的时候叮咛一声,说你慢走,某找你有事。
书记瞥了他一眼,说你小子迟到就算了,还有啥子鸟事?说完便去交待另外一个人挖池塘的任务,发出哈哈大笑,几个人连忙为书记点上烟火弯身哈腰一类的动作。
祖已显然底气不足,嘟囔一声:某要辞职。
“啥?你说啥子?”
“某要辞职!”骑上虎也难下。
对方这才又胡乱的扫来一瞥:想叫板?你今天迟到我骂你有什么不对吗?
“骂得对,迟到错也,错也!”
“那你还有啥子好说?”
“骂我是对的,这与吾娘有甚关系?吾娘今晨熬汤怕迟到,尔却猪娘养的,妈个xx”此事要说清。
刘书记一怔,翻了个白眼,“我这是为了教训你嘛!”
“你明明是骂我娘,哪是教训我?大家都听到了,大家都可以作证。”
书记两眼一翻,说不出话来,最后憋出一个大红脸,气呼呼的甩下烟头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