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雄经典短篇小说:《逆鳞》
(中)
后来听人说,刘书记不会来了,这不刚接到上头的调令,已经到上边地区上任了,你八抬大轿也接不来。
祖已顿时两眼发白,全身中风一样抽搐,差一点口喷鲜血然后就这样走了。
祖已病了。
大概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整个人结结实实的瘦了一圈,邻家有办文书、写对联的也毫无兴致,也不吹嘘祖上的翰林、都督之类的故事。
他不知道乡亲们如何议论此事,只道是自己出了大丑,为了换回斯文,他拿定主义,托人打听刘书记的去向,然后望那个地方捎口信,麻烦各位走车的司机,回娘家的女儿,补锅修伞的师傅,就说祖已等他来道歉,初一,十五,三十,一辈子这样等下去,就算你钻进老鼠洞,挖洞灌水呼烟也要弄出来。
间断月余,他气呼呼地把儿子叫过来吩咐:养兵千来用一时,尔肯负草鞋及干粮若干,旦往前方,切记,至此,寻刘书记:无理、无驾,无损。咒其生不如死,谨记:九九八十一遍,归来,父给工时,荤食三日。儿子听说荤食三日,乐呵的嘴巴滚动。“要不要咒他断子绝孙?”
“未可,与其儿孙无关,勿乱。”
“要不要纣他母亲猪娘养的?”
“未可,与其母亦无关,亦勿乱。”
儿子把老爹的政策和纪律记清了,带上草帽,托一打狗根,斗志昂扬上路而去。
不料到目的地,听说刘书记违法犯罪,栽进了公安局。
回来讨荤食,祖已先是一惊;公安局?刘书记犯错?接着大笑,老天也算开了眼,夜路走多了总是要碰鬼的,你个家伙坏事做多了总要报应的。
接下来的消息让祖已左右为难:刘书记吃官司一不贪赃,二不为色,三亦未干违法的事。
只是起火了为了居民的住房私下私密砍了珍贵的云杉——那时这树的价值远远大于居民的破房子。
这种无视组织安排破坏树木可是罪不可逃。但不破坏能怎么办?不擅自砍掉那老百姓住哪里? 祖已张大着嘴,很是想不通。
这又算什么犯罪呢?难道有了“巴黎公社”的革命哲学,老百姓就不用住房子?或者“篱笆公社”可以当房子来住了。
刘书记为此获刑两年,丢了饭碗,实在让人痛心。
祖已不由想到定是小人暗算,权奸作乱,导致国运不兴等此类大事。暗想,此时应把私仇撇开。
昱日,赶往县城贩卖猪肉和酒槽,想着要去为刘书记送上一碗牢饭。送完牢饭之后到时再啐他一地唾沫星子也算不亏。
到了那儿才知道,刘书记没蹲看守所,算是监外服刑。只是眼下靠老婆在大米厂上班当临时工养家,城郊租了一间库房,方便上班。
祖已顶着炎炎烈日打听了好几处人家七拐八弯的在大米厂墙外处找到一排库房,找到刘书记家的歪门。
库房以前用来囤放石灰和水泥的,还是破旧、阴湿、狭窄、墙外的篱笆抹了些水泥也当是墙壁,有点“篱笆公社”的味道。炉灶旁的墙角架着一口破锅,有一张木椅因为少了一条腿斜靠在墙边,摇摇欲坠。三五成群的苍蝇飞到破椅旧桌上叮着几粒剩饭……
昔日威风八面的书记现下又黑又瘦,邋遢的胡须又长又乱,书记没法站起来——左脚据说是不久前因为破坏共产主义公共财务批斗会上被踹伤的,他颤抖的握住来客的手,禁不住浊泪涕泣一涌而出:我在三个地方任职为官,前后干了十几年,没想到……没想到最后只有你来看我啊!
“尔勿动,勿动,也罢。”祖已让对方坐稳。
“上茶”书记突然很客气。
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赶忙出来招待客人,揭开开水瓶水已经凉了,遂起身倒掉,重新烧上一壶开水,手忙脚乱的为祖已倒上茶水。
他喝着一碗茶水,小女孩搬来两条小椅子重叠,爬上小阁楼去写作业。
“这么小爬上爬下不安全,你不给她安一个楼梯?”
“早就托人了,快一个月时间了,也没看见回信。”
“怕是木匠没空,或是忙呢!”
“没空?算了吧,世态炎凉,墙倒众人推,如今我倒了栽,谁还敢给面子?”“这事好说,包在我身上。”
“不用,不用了,我自己想办法。”
“你啰嗦什么,五天之内,楼梯上你家。”
“这……”书记眼里闪着泪光,“那成,到时我给你钱。”
“钱?你说要钱?那休提也罢,某吃撑,为赚汝钱币,罢,罢,汝择其高明,某亦忙。”
鼻涕声更响亮,暑假再一次握紧祖已的手,嘴角几度张开,像是在慎重删选词句,说些什么激动和感动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