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时间和生命:骆一禾的诗学想象

于是,世界开始流血,文明开始流血,诗人也开始流血,“这就是时间的血和空间的血”(《大海?超密态物质》),我们的屋宇就处在这一团血污之中。“真实的血/是时代死去的血”(《世界的血?世界的血》),在这新旧交替之际,诗人大声歌唱:“世代相失的农民们,你们的火把/来到我的门前/让我纪念你们,你们这些粗糙的鬼魂”(《世界的血?雪景:写给世代相失的农民和他们的女儿》)。
对骆一禾而言,农业文明的苦难即是水的苦难,是生之为人的苦难,因而他会说“大地上成活的人们灾难而美”(《白虎》)。我们生在一起,“繁育、格斗、流血、千方百计的思索”,(《新月》),我们是同一体,美丽如大海一样。大海是具有自净功能的,“我们饮水食盐/被大海彻底席卷,生活归于枉然”(《大海?海洋出现》),大海如大火大雨一般,焚毁、淹没万物,并视之如刍狗。海运中,所有的历史、屠杀、尸骨、腐败与僵化,都得到了大消解,大炼造。在海洋的深处,是美丽的海王村落,那里“海的女儿含羞成长”,“老海王修筑着水做的门框”,骆一禾笔下的老海王是“农牧文明最光荣的父亲和酋长”(《大海?海王村落》),他沉默无语,日日里修补着自已的村庄。但这里并不是骆一禾所欲停之处,他还要往下坠落,去探寻海的更深入、那更神秘的地方。那里是否会藏有一所海之城,一如屋宇守护着大地那样守护着海洋?
“水在大块地潮湿/永动者坐在世界的心里”(《世界的血?女神》),骆一禾就是要追随这永动者,投身于水的温暖与幸福当中。跟随着他,整个人类,整个文明都将沉浸在这温暖与幸福当中,获得新生。
骆一禾的诗歌写作主张“从沉思和体验开始”(诗论?为《十月》诗歌版的引言),意图寻求人和物相结合的共同深处,寻求“一切生长着的根”[⑤],他提倡立足情感体验来建构自我的诗歌心象,以探寻自已所独有的、无与伦比的写作可能性。这种立足于不断自我拷问的写作方式,促使骆一禾卷入一种寻求自我超越的密集写作实践之中。他通过对水的本质的想象来整合他的写作。从水的滋生功能走向容污纳垢时水的自净功能,骆一禾不但追问了生命个体向生的可能性,还追问了整个人类文明的向生可能性。整个人类文明的运动形态就是海运,而我们则沉浮在这海运之中。我们需要深入自我的体验,追古溯源,因为那里隐匿着伦理的开端。
骆一禾的写作不仅仅是八十年代诗歌界写作竞争的体现,更是一种借助语言来觅获意义的生存方式,一种生命的自我流溢和自我敞显。他的诗歌价值以及对后来诗歌写作的影响,是需要我们予以重视并彻底重估的。他在为亡友海子的长诗《土地》所作序时说:“在这个世界上我不是只有一个灵魂,因而生者的悲痛是大的”。这种对人类灵魂的整一性的想象,与骆一禾的诗学理念相一致。也正是依据于此,他走向了生命的博爱与责任的承担。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①]“深渊里的翱翔者:骆一禾”,西川,《让蒙面人说话》,东方出版社,1997
[②]本文所引用诗文,如未注明,皆出自《骆一禾诗全编》,上海三联书店,1997
[③]骆一禾的景观体系远不止于此,它要更庞大、更复杂,但无一不富有水的魔力。
[④]《水与梦:论物质的想象》加斯东?巴什拉著,顾嘉琛译,岳麓书社,2005,133页
[⑤]见里尔克的“论山水”,骆一禾与里尔克的主张并不相同,但这句话对认识骆一禾的诗歌理念来说却相当贴切。《给一个青年诗人的十封信》,三联书店,冯至译,199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