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平:《渔湾市文学青年记》
在熟悉河西生活的人们眼里,有两个渔湾市。一个渔湾市是行政意义上的,据说,隶属于岳麓区靳江村,这个渔湾市恐怕只有少数渔湾市“土著”知道。一个是广义上的,它北起湖大建设村,南抵中南大学,西靠岳麓,南接湘江。
渔湾市的繁荣和大学扩招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2001年,随着湖南师范大学和湖南大学大部分学生入住天马公寓,渔湾市成为河西大学城最具活力、人口密度最大的中心地带,各类商家也蜂拥而至,吃喝玩乐一条龙服务到底。
渔湾市的主要消费群体是学生,这里的商家都以薄利多销为主要竞争手段,所以,在渔湾市消费最大的特点就是物美价廉,在河东上班的网民“布鞋男子”因此经常和朋友们来渔湾市消费,用他的话说就是“在渔湾市能真正享受到消费的乐趣”。
同时,渔湾市以西的麓山南路上,有湖南艺术职业学院(艺校)、湖南师范大学美术学院、音乐学院、体育学院等,赋与了渔湾市与河东及其他地区完全不同的气质。而渔湾市的文学青年则尤其是这里一道独特的风景。千万不要以为渔湾市那些来来往往的衣衫褴褛面容菜黄的年轻人都是乡下来的民工。事实上,他们之中很大一部分是文学青年。文学青年是什么?按照时下年轻人时髦的说法,“文青”就是那些每天只能啃着又干又硬的冷面包度日却振臂高呼“只有精神才是永恒而奢华的归宿”的笨傻人群的“注册商标”。没有任何法律保障他们可以万年不朽,只是一代又一代血气方刚的文青们前赴后继,用血肉之躯和缥缈灵魂捍卫他们的称号和存在的现实合理性。
文学青年也是渔湾市街区的优秀青年之一,他们和激情狂野的摇滚青年以及精明能干的商青不同,文青们是蓝色的、忧郁的,甚至是内向的。他们没有摇滚青年们矫揉造作的披肩长发,也没有商青们抹满发胶纹丝不动的干练发型,文青们的头发是可以随风而动的,不会去刻意的装饰或者设计。不修边幅更多的时候是献给他们的专用词语。他们守望的是麦田里永远桀骜不逊的芒刺,是岳麓山千年屹立的雪松。他们经常泪流满面,但有一种力量却随他们一起飘落在在这片土地之上,生根,发芽,繁衍生息,绿意盎然。
文青的地盘没有谁能够做主
文学青年聚居在渔湾市这一带由来已久,当然,对之进行历史溯源与考察几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再说,似乎也没有几个人会在意这段复杂的源流变迁史。这个范围是以渔湾市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开的。前连湖南师大附近那一块,包括现在的麓山商业文明街(即以前的所谓“堕落街”),后接中南大学附近的左家垄直至黄鹤村。渔湾市因为身处中段,而且据说房价也比其他地方要稍稍便宜,所以吸引了很多囊中羞涩的文学青年来这里安营扎寨。后来规模日渐壮大,在九十年代中期进入了颠峰时期。文青们成分和这儿的商铺一般同样异常复杂。有些是在校大学生,自己租房子“文学地诗意地栖居”;有些是毕业了不愿意找工作继续在这里从事“地下”文学工作;有些来源不明,他们自己不说,也没人问。但是他们有些生活状况是非常相似的:口袋中的钱少得可怜,几乎过着最简朴的生活,常常是面包或者方便面。偶尔,会有些女孩子进入他们的房间到第二天日落才出来,然后他们房间旁的垃圾堆里会多一些很能让人玩味和产生丰富联想的东西。女孩子们最后都会离开,而且可能是依依不舍噙着眼泪,挥手告别这个给她们留下一些爱情回忆的东西。很多知情人说,能够进入文青们房间的女孩们其实都是些好女孩,绝对不会撒泼骂人或者怎么样来结束他们和渔湾市一样的枯黄的恋爱。他们挥一挥手,告别那些继续坚守在这片杂乱街区的文学青年们。文青和女孩都在那刻涕泪泗流。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渔湾市这么多年市政建设来变化其实不太大,似乎永远都是一些灰暗的房屋杂乱地分布在这一带,苍蝇乱舞的饭店和贩卖廉价衣帽的小店密密麻麻、见缝插针地林立其中,但文学青年是来了一拨又走了一拨,没人说得清他们来自哪里,最后又去了哪里。也许,有些人早已“改邪归正”,远离文学这个他们曾经迷恋的领域,经商或者从政;还有些人可能在这条道路上终于混出了头,一夜成名天下知,永远告别了清苦的文青生活,过着幸福的生活。他们应该都已经忘记了这里,或者,故意将其隐藏在心扉中,永远不拿出来拂拭黏附其上的尘埃与锈迹。反正,后来来这里的文学青年会说,在人流如织的大街中,我只看到自己湿漉漉的脸庞。别人的形象一律都是一些模糊的线条或者什么都没有。他们是个人主义和自由主义的坚定奉行者。至少在他们身为渔湾市文青的那些日子,他们在呼号着自己认为最重要的精神追求和理想王国。 毫无疑问,渔湾市出租房的老板娘们不会想起那些喜欢白天睡觉晚上闹腾的文青们。她们印象中,最清晰的是曾经有哪个对于她们来说相貌模糊的男孩或者女孩不停地换女友或者男友,然后会发生某些争执甚至暴力流血事件。她们记得的是那些足以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的事情,并不是那些年轻的率性本真的人们。但即使是这些,她们在这十年二十年见多了,便觉得索然无味了。她们可以对我们说,各杂东西老娘见得多了,烦了!没觉得有意思了!搞来搞去,还是没有麻将韵味!
文青们的地盘没有人能够做主。出租屋老板、摩的司机、建筑小工或者肮脏饭店的小老板都不能。要说有,也是那亿万年奔流不息的湘江水和万世蔚然矗立的岳麓山。
特立独行的猪与裸奔
文学青年在某种程度上是特立独行、狷介狂傲的。他们不是那些喜欢看书的一般的文学爱好者,仅仅是处于一般的爱好或者无聊甚至是为了赶某种时尚而与文学产生关联,文青们是将文学当作生命来经营和敬仰的人,是有些偏至的理想主义者和浪漫主义者。如果他们写“我将我的身体内最肮脏的鲜血浇灌诗歌的种子,夏天的时候,诗歌的葵花就会开得妖娆风骚”的诗句,谁也别感到奇怪。这就是这些文青们的终极理想,用自己的雪和肉催生文学那朵含苞欲放的花朵。
王涛是湖南郴州人。2001年,他来到湖南师大读中文系自考。他出生于教师家庭,从小就热爱文字,立志要做个托尔斯泰那样伟大的作家。高考失利使他很沮丧,但是,他自己选择了读中文。他无怨无悔。后来他在渔湾市租了一间小房子,买了一台旧电脑,除了上课,就是在里面读小说或者写小说。同时,他也是个对电影、音乐和时尚特别感兴趣的人,业余常常写些这方面的文章投往杂志,既赚了一些稿费维持生计,也渐渐获得了一些名声。2005年,他出版了一本很杂的书,叫做《单身公害》。书没卖出多少,但他自己很自豪,很得意。他说,他现在是同学们眼中的才子,但他自己知道心中那种成就感是没有人能够体会和理解的。其貌不扬的王涛戴着黑框眼镜,如果他穿梭在渔湾市的学生人群中,没有人能想到这小伙子已经出过一本像模像样的书了。他的目标是2006年出版一本小说,那本小说是他创作的几本小说中的一部,叫做《大学同居纪实——为爱心虚》。小说的题记是“爱多一点,则安全感会少一点”这句带着哲学意味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