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古意

离我去西安都半年了，我才把搁笔一半的游记完成。不写点儿什么总不踏实，仿佛遥远旅途，只为这篇漫记。

一为迁客去长沙，西望长安不见家。全仗吊古的殷勤，我才不辞山川之远，来到西安。长安在西北，五行在金，颜色为白，季节属秋。我特意选在仲秋，这深得长安的气息。我路上反复念着“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四句。伊斯兰教的信徒，匍匐着身躯，去朝觐圣城麦加。

出火车站，有朋友借应。果然气息与长沙不同。西安的空气干燥、清冷。在这座城市哪怕是走在喧嚣的街道，或是坐在车内，我都不忘寻求往昔的痕迹，遐想着这个地方一千年以前有什么建筑。我想极力追寻往昔盛迹象而不得，若有所戚。有四五天可暂得停留，许多景观只得匆匆一撇。流年急景之中，有一种“心焉不属”的感觉。

火车站附近，南门、北门、钟鼓楼附近，环绕着城墙。我下了火车，首先走的就是这些地方。城墙并不算高，灰黑色的砖石，墙面斜矗着。有垛口、还插着龙旗，隔一段设有一个城门，车辆在门洞里穿梭。真是古与今的并存。已经没有一个城市保存古风了，故都的新貌都是古今同在的，只是多寡的区别。长沙的建筑高而耸立，排列鳞次栉比的，窗户小而狭长；而这里的建筑宽而平，排列有序，窗户宽大。长沙处处有“新大陆”的痕迹，遍地看出是鸿蒙初辟。西安城苍古庄严得多。

古城墙、大雁塔、小雁塔友人们告诫我，不要上去，没什么好风光。就算是唐，也过了千年，更别说问津遥远的汉。真是“行人莫问当年事，故国东来渭水流”。友人告诉我很多遗迹不是重建的、就是翻新的，早已面目全非。自笑我的痴心！朋友们都说这里的气氛最适合我，孰知我的惶急和失落。

我却想上去，因为登临与凭栏实在怀古的发端。这个契机最好感受萧条异代，最好怅惘千秋一洒泪。本来还想去茂陵，但料想，但见青青山陂、无树秋风，无有陈迹供我踏寻，去了反而徒增惆怅。

“长安古意”是个古老的主题。这个主题在六朝诗坛就有所显示，在初唐蔚为大观。卢照邻、王勃等都有“长安古意”的长诗。甲第林立，权贵、商贾、游侠云集，在日夜寻欢作乐，极其夸张他们的豪奢。

长安与洛阳有别，东京之风与西京之风不同。长安险，洛阳富；长安是武功的象征，洛阳是德化的代表。都关中的王朝如西周、西汉都夸耀武功。刘邦想定都洛阳，娄敬以为不可。因为他认为洛阳唯有德者居之，刘邦不是靠仁德取得天下的。洛阳地势平坦，不适合争霸，适合四方来朝。

我很激赏的一首词《忆秦娥》：

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
　　乐游园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某本词选上把它起名为“秋思”，太不恰当了。“秋思”怎么能容纳下整首词的内容呢！取名“长安古意”最合适不过了。

对于各个朝代，我有所偏见，单恋着先唐的朝代。西周的典重、东周的纵横、汉的大气、魏晋的飘逸；唐的壮美，遥想当年华族的健壮、从容和宏阔。我相信每个朝代都有一种境界。《大明宫词》的主题曲开头是“长安月下，一束清酒，一束桃花……”，这个场景就是属于盛唐的。《大明宫词》我并不喜欢看，节奏太缓慢，常常不知所云，也缺乏历史的张力，但服装布景不错，很符合唐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