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可君:“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向着世界的祝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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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这一次讨论海子的另一首诗歌来回应这个问题:
《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 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 劈柴, 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 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 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
……
这首诗歌的语句极其简单,平凡,几乎都是现成的成语或习语,尤其是最后一节都是“大白话”——是可以现成的在明信片上就可看到的最为通常的语句,但是,为什么一首如此平常的诗歌却如此被我们所喜欢,并且被一次次朗诵?
是否,可能正是因为现代汉语已经撕裂了,人们已经无法说出这样的话了?——什么是说-话?这里的大白话为什么在海子的口里和诗歌中出现,我们就觉得意味深长?为什么我们来说就索然无味?而在诗人的写作中就不同了?诗人的说话和我们的说之间,在话和说之间——有什么区别?
话-说,有话要说,面对这首诗歌,我们能够说什么?除了重复还是重复,诗歌本身就拒绝解释的。但是,我们在背诵它,我们吟咏它,诗歌它也许会对我们说话。我们去消化它,有一天成为我们的腹语:诗歌说话——那是话的自身流露。如果现代汉语自身撕裂了,如果我们的言语和言说已经失去了意义和意味,那是在话和说之间有了分裂。
也许,话和说之间本来就有着内在的分裂。当话——出——口时,话难道不就和说之间——之间——有了差异?人们会撒谎,会话里有话,会言不由衷,会说半截话,这个话的打断是语言表达本体上的?“话”和“说”之间有着本体论上的差异和断裂。
汉语思想已经经历了这样的分裂了,在《庄子?外物篇》中有着这样的对话:
惠子谓庄子曰:“子言无用。”庄子曰:“知无用而始可与言用矣。天地非不广且大也,人之所用容足耳,然则侧足而垫之,致黄泉,人尚有用乎?”惠子曰:“无用。”庄子曰:“然则无用之为用也明矣。”
——如果言语是无用的,那就意味着言语本身一定内在的分裂了,那么,这次的对话,惠子本人的否定也是无用的了,惠子就不应该说话。当然这里是限定,指向庄子的话无用。而庄子的回答告诉我们,因为天地——即世界——之广大,人之言之立足点其实是深渊,人之言语如果固守自己的立场,应用自己的言语——这是小用——恰好是导致无用,而那些向着天地之不可用,无法用,不可能被用的空间的敞开则是无用之言,这个无用不同于前此的小用,这个无用之言是因为它不守住一点,而是向着更大敞开,向着广大敞开的言语是无用之大用,这样的言语是话语。于是,庄子写道:
筌者所以在鱼,得鱼而忘筌;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吾安得夫忘言之人而与之言哉!——这个得到的意,而忘去言语就是“话”本身。
话和说的分离已经开始了。
当我们阅读这首看起来平常的诗歌时,也许我们要发现的是诗人的话,而不仅仅是诗人说了什么,因为这样的言说,我们都会很容易的表达出来。但是,却没有意味。
如何接近诗歌的言说时,也进入那个隐含的话语之中?这首诗歌的“话”如何被表现的?如何不可能表现的?是否,这样平常的语句我们如果只是从有用和言语上思考就错失了它的意?可能原初的言语都是话,因为它失去了原初的场景,而蜕变为言说了,失去了原初场景的话的力量?
也许,汉语的现代撕裂恰好也为我们提供了一个重新思考话和说之间差异的机会?海子的诗歌呈现了这个话说的分裂?这是海子诗歌写作的意义?
《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这是标题,标题的第一个字:面——为什么是面呢?面——是面容?面向?这里隐含着一个动作,身体姿势最为基本的动作。可能也是一个转身,一个改变的动作,为什么是转身?诗歌中“明天起”和“我-只愿”有所指引。为什么要开始一个转身?一个面向去迎候去接受,也是去打开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