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月孤星冷。阴恻恻的荒林中，影子鬼魅般行来。“望亭兄，这片荒冢何时栽了这十里桃花？主人家倒端的好兴致！”

——呵，多心了，原是两个不打紧的旅人。年长的一个行色慌张，扯了问者的衣袖：“莫要多言，出了此地再说！”贴进了那人的面低声道：“此地——闹鬼！”“哦？”年轻的旅人双眉一扬，似乎颇感兴趣：“呵呵……鬼——”前人抬手止住旅人的口：“快走快走，莫要多问！”话音未落，林中传来一阵阵若有若无的歌声。清泠泠一把嗓音，虚无缥缈，萦绕耳畔。年长一人变了脸色，一股寒意透体而生，几乎说不出话来。年轻的旅人也是深色一凛，侧耳倾听，似乎在尽力倾听这缥缈的歌声。瞥见那人面色，道；“望亭兄，小弟还想暂留片刻，不若兄长先行一步？”“唉，你——”几株桃枝无风自动，断断续续魅异的歌声宛如从阴世传来。那人打个寒颤，惧意更盛，挥袖拭了拭额前冷汗，只得先行逃也似的离去了。

白衣的旅人在林中辗转踱了几个来回，那声音却愈发缥缈不可闻了。旅人踟蹰片刻，无奈自摇了摇头，举步将出桃林。那歌声却又缠绵传来，萦绕不绝。宛如清泉在耳，一吟一叹，却又透着入骨的香艳哀婉。

“……风清扬雨潇潇。烟笼寒水谁惜朱颜空姣好。盈月悬，箜篌咽。幕遮夜阑犹闻子归悲啼血。

“回眸枉顾，欲语还休，几度添新愁？
　　“墟中余音，旧日难拾，魂梦一朝空……”

旅人不禁停下脚步，浓稠夜色中忽有清芒泄露，桃林生辉，原本融在夜色中的桃枝无风自动，桃花轻盈飞落。柔光似水，嫣红翩跹，冷夜一扫凄清，竟是说不得的诡异，惑人。我隐在一侧暗暗打量这白衣的旅者：他的背，挺拔傲岸，此情此景之下也未见丝毫惊惶；衣白胜雪，清辉之下竟似隐隐有清芒流动，清贵不可方物。

好个大胆的年轻人。且让我，戏弄他一番。

念及此，我不由微笑，自暗处走出，纨扇微遮如花容色，轻声唤他：“公子——”

年轻旅人猝然转身，呵，好一张清俊面目。那一双明朗目光之中，分明是我的红裙婀娜，乌发斜堕，水样清芒之中酥手半露，纨扇遮面，扇面亦绘妩媚桃花，嫣红朵朵——呵呵，好一个魅惑的妖孽。

“看公子这般月夜赶路，风尘仆仆，缘何停在这寂寞桃林了呢？”
　　“在下何幸，得聆天来妙音。绕耳不绝，故此流连忘返。”

呵，轻佻至此。我蛾眉微结：“你就不怕么？”

“怕？怕什么？”
　　“人人皆言这林子，有鬼魅横行呢。”
　　“如此，在下更要留步，护得姑娘周全了。”
　　“哼，倘或，我便是其中魍魉呢？”

他微怔，旋即唇边勾起许许笑意，目中玩味之色大增：“姑娘说笑了。”

“哦？”
　　“深夜荒林，有姝红妆相待。这，岂非最脍炙人口的诡魅异事？”
　　“呵呵……若有人兮山之阿，”他忍俊，长眉一轩，笑道：“如此说来也无不可。”
　　“那公子就该信了。”

旅人但笑不语，只轻轻摇了摇头。

“请教公子。”
　　“姑娘自非俗世中人，然也并非阴间鬼魅。”
　　“哦？”我一脸迷惑状，看他俊目含笑。缓缓道：“阴曹之地，如何当此无俦艳色？”

好个登徒子。我忍俊，索性与他周旋。笑道：“那依公子高见，奴家本相为何才不致辱没了这身皮相呢？”

只见他墨色眼目深湛如水，修眉静默，嘴角依然挂着一成不变的笑意，缓缓吐出一字：“妖。”

我惊，仍不敢动色。缓缓落下遮面纨扇，清光似水，照我绝艳容光。粉腮樱口，桃目含情。明眸流转之间，香色无边。看他眸中一点一点射出光来，嗔道：“公子道我是妖？”

“若没有猜错——”他轩眉一笑，俊目仍是瞬也不瞬盯牢我容，也不见如何动作，指间已拈了一枚嫣红桃花，在鼻下微微一嗅：“姑娘当时这十里血桃之主——夭桃……”

我终于失色，再不敢拿捏，蛾眉一挑，惊道：“公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哈哈哈……”他长笑，振臂，一瓣桃花化作千万点伤心血色。　
　　“桃儿，三日之后我会再来，望你已记起，我是谁！”

白衣一振，人已在万千红雨中翩然远去。留我怔忡原地，心下茫然，他是谁，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