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场

两人在长河旁席地而坐，子羊捧着书，两人一起阅读。两人的脸色时有变化，天色渐晚。

子羊：天色已晚，我们已经读了很久了。你读完“引线”部分了吗？

弘毅：这样的著作是需要一口气读完的。这一部分已经读了，但我还是看得不是很明白啊。

子羊：你说这是巧合呢，还是机缘呢？很多时候我们都把机缘当成了巧合。这本书一开始分析的就是孔子的“获麟绝笔”。这不正是你今天碰到的困惑嘛。

弘毅：“孰为来哉！孰为来哉！”

子羊：儒家似乎一直都没有听见这个呼唤，我们这个时代尤为如此，在机器的隆隆声和汽车轰鸣的喧嚣声中我们已经失去了倾听呼唤的耳朵。

弘毅：或许，我也没有准备好倾听的耳朵。

子羊：我也是啊，倾听或许是我们都缺乏的。夏可君先生在这一部分打开的是对《庄子》卮言的变异。在他看来，卮言针对的是“变易”的时间性模式，即儒学的徳位天命谱系。

弘毅：他的意思是说德位无法一致，天命在开端时即已失落。

子羊：弘毅兄好眼力啊！我知道你不一定会认同。

弘毅：德和位遵循的是不同的时间性，正像柏拉图所说的灵魂和身体之间的结合在个体上存在着差异。

子羊：德位不一致是儒学和中国思想内在难以弥合的断裂，这是一个十分根本的内在困难。夏可君先生指出这种差异在一开始就已经存在，后世总是试图去弥补这个差异。一切弥补都是为时已晚，逝者是无法拯救的。

弘毅：确实，给孔子追加素王的名号有此嫌疑。但天命从来都没有失落过。天命永久长存，每一个儒者都承担着天命。

子羊：你总是以为天命在你的内心中，总是在你青色的面容上。然而，儒学的开端就已经表明天命是暧昧的甚至是增补出来的。更关键的是，天命从来就不是一个从过去而来的事物，它不在我们庸常的历史时间中。你说自己身上存留着天命的踪迹，这是对天命的僭越。天命不在历史之中，而在历史之外。

弘毅：子羊兄，你说得太玄了吧。天命怎么会在历史之外呢？

子羊：自恃天命其实不过是以自我决断的方式来代替真正的决断罢了。真正的决断不可能由自己发出，决断在他人手上，或者说在历史之外的时间中。你过于轻率地将不可决断之事予以决断了。真正的决断其实在于维持不可决断。

弘毅：那么，天命不在自己手上，也不在历史中，而是在未来的时间中。

子羊：确实，夏可君先生的解构不再是述诸开端，相反他述诸未来。这一未来不是开端所能预料和保证的，它是从异域而来的讶异，是无法计算的礼物。

弘毅：或许这也是馈赠给我的最好礼物。

子羊：夏可君先生给我们带来的礼物是思想之未来，他的问答方式可能更为真切地回应了孔子所面临的绝境。现在让我们回到引线上来。你看第30页有一张12世纪名为Hortus Deliciarum的书册的图画，这里有一条钓鱼的谱系线。让我们聚集到这个谱系下面来吧，看看究竟是天命还是另外的事物可以让我们期待。

弘毅：咦，我发现这部著作怎么没有序言呢？

子羊：所有的诱饵都已播散在文本中，还需要什么序言吗？有“引线”就够了，“引线”既是卮言的引线，也是汉语思想新的可能性的引线。它既是导引，也是召集，整部著作其实都是“引线”，而且是播散的引线，愿者上钩吧。

弘毅：这一条引线究竟是什么？

子羊：夏可君先生找到了孔子—庄子—海子的变异谱系。在这一谱系中，中国文化可能为我们保存了开端性的事件，也为我们提供了变异的可能性。夏可君先生的变异书写以庄子的方式回应了庄子，以海子的方式回应了海子。它来自传统，同时超越了传统。它从未来而来，作为陌生者来到传统和当代，陌生的力量构成双重解构式的书写。

弘毅：我还看到这本书的内封上画着一条游动的鱼。

子羊：不错。他从汉语中找到一个极为重要的唯一词“余”，并且对之做了极为丰富的变异。余——个人生命的经验，鱼——个人生命的形象，在这两个词中蕴藏了汉语思想古老的秘密和新的可能性，由此我们可以切入到生命的核心并且超越民族隔阂的藩篱。在余—鱼—耶稣的层层变异中，夏可君先生重构了汉语思想传统的俟命结构，直至变异为西方的弥赛亚期待。海子为我们带来了弥赛亚期待的消息。

弘毅：哦，你是说海子吗？就是那位充满了争议的早逝诗人吗？

子羊：是啊！诗人如果没有争议还叫诗人吗？同样，思想如果没有争议也称不上思想。

弘毅：我看过他的《太阳?弥赛亚》长诗残篇。从现有的残篇来看，这部长诗还处于草稿的状态，并且海子最终也未能完成。

子羊：这在当时或许是无法完成的。海子确切地转换了期待的结构，但是未能将这一期待真正落实到汉语思想和个人生命中来。夏可君先生的分析指出海子通过庄子打开了汉语思想之门，海子在《传说?民间主题》、《太阳?断头篇》都曾写到大鹏鸟的意象，在《思念前生》中又道出“也许庄子就是我”。